南陽主簿近十年,你有舉世名篇《二京賦》《南都賦》,極盡對家鄉和二京的讚美。大賦天成,浪漫綺麗,一時佳話,成文壇一家;兩度太史令,觀大漢江山的天文、地理、風雨,別人不屑一顧,你卻樂此不疲。陽嘉元年,即公元132年,地動儀和候風儀的誕生之年,因你而永駐科學史冊。還有你創造的能自動轉向的三輪指南車和自動起飛的木雕,都給荒漠作戰的兵士提供了明亮的眼睛,在廣袤的北漠和草原上,大漢軍隊用它做定向射擊,高出一截的文明,怎不讓匈奴降服!到班超經營西域成功,中國又迎來了自西漢武宣王以來的又一個盛世,“惠風廣被,降洎幽荒,北燮丁零(古貝加爾湖),南諧越裳(今越南),西包大秦(古羅馬),東過樂浪(今朝鮮北部),重舌之人(懂外語的人)九譯,僉稽首而來王”。意誌,唯一而鋒利的武器!你像蒲山青石一樣堅硬,你像獨山美玉一樣內蘊豐富。難怪,今人曾這樣評價你:“如此全麵發展之人物,在世界史中亦屬罕見。萬祀千齡,令人景仰。”
漢風浩蕩,飛天攬月,恢宏大氣。
一代漢賦,驚濤駭浪,令人望而生畏。
然而天空不能永遠明亮,人間不會四季如春。盛世帝王的奢靡,小人得勢的嘴臉,大漢帝國的天已漸漸暗淡下來。而自己也將老了,既然理想難以實現,那就“乞骸骨”歸隱吧。
南山種豆東籬采菊。白河水清清,跟隨你清風習習的影子,褐衣,芒鞋,荷鋤走向久違的田壟。你向往家鄉和白河畔的春天啊,讓自由、飄逸、大氣、流暢的漢風吹進家鄉詩意的天空吧。
“於是仲春令月,時和氣清;原濕鬱茂,百草滋榮;王睢鼓翼,鶬鶊哀鳴;交頸頡頑,關關嚶嚶;於焉逍遙,聊以娛情。”
而你依戀的田園隻是一幅寫意。人在朝廷身不由己。即使讓你閑著,也得讓你上朝跟班,皇帝不能讓天下人譏諷為嫉賢妒能,大才不用。
白河不能為你洗塵,石橋薑湯不能給你祛寒,而隻有家鄉的獨玉佩在腰間。仁、智、禮、義、信,你撫琴東南,思念在雲中,夢也在雲中。
生命都是一過客。看淡了,也就無所謂了,況且你自小就“常從容鎮靜,不好交接俗人”。閉目三十四歲前的故鄉熱土:雞鳴、狗吠、鳥啼、鶴叫,孤雲獨去,清風徐來,飛鳥往還,鶴立水岸。一樽酒後,你流淚的枕席開始失眠。“我所思兮在太山,欲望從之梁父艱,側身東望涕沾翰。美人贈我金錯刀,何以報之英瓊瑤,路遠莫致倚逍遙,何為懷憂心煩勞。”《四愁詩》與你無關,今後,你隻想念家鄉。
蒲山無語,獨山無語,鴨河和白河,交彙成滾滾熱淚。
文學家張衡,科學家張衡,手持尚書之權和《歸田賦》的熱鬧與寧靜,歸真返璞,合體自然。那一年,是東漢永和三年,公元139年。
如今的張衡墓獨立家鄉,有些安靜。但一代科聖,曾明察地球顫動,一切都在他的心中。思今撫古,誰曾一如張衡。
張仲景
“望、聞、問、切”,所有“陰、陽、表、裏、寒、熱、虛、實”以及疑難雜症發出的聲聲哀喚,填滿你一頁頁憂鬱的病曆。
恒常,你以優雅之姿,伸出位居中間的三個指頭,捏穩濟世救命的脈訣,鎖定患者寒來熱往的咳嗽和發燒,然後一劑湯藥衝開外熱內寒或內寒外熱的腑髒,挽再生與既死。每每是白天救人,晚上著述,黎明時分,你灼灼其華的杏林中又栽植了一株新杏。
東漢末年的天空愁眉苦臉。軍閥和謀士們風言風語。一個董卓,就把天下攪得紛雜暴戾,軟弱的帝王隻能靠大臣巧施的美人計,讓柔情似水的貂蟬周旋於義父、義子之間,終於一戟,那個大頭的軍閥倒下了。然而更多的軍閥挺起,交戰的三國,誰持真理?誰是義戰?憂心如焚的太守日日夜夜為傷兵哭泣的傷口止血。
病人是太多了,那就讓公堂成為診所吧。堂堂太守,能救人命,就算叫太守郎中也無所顧忌了。
聽說家鄉南陽是混戰之地,來回殺戮,已是屍橫遍野,傷寒流行,患者浮腫的臉、無助的眼神、蒼白的靈魂在荒歲的年輪中發出哀鳴。國家的疾病已無藥可治,那就讓我回報一下桑梓,多救下幾個父老鄉親吧。
搬來《內經》,找來《難經》,把從古代走來的病因學說,髒、腹經絡學說同四診、八綱等醫術辨證地聯係起來,並從臨床出發,於是,一部普救天下蒼生的經典巨著《傷寒雜病論》如佛光降臨,訇然洞開。
十六卷,也許在如今五筆、雙拚的快速輸入法中和發達的印刷術下不值一談,但在一千八百年前,這是何等的巨著!青燈孤影下,理論又要佐以實踐和實用,這又是怎樣的偉大和了不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