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雲卿伸出細長的指,朝鼻梁上方抬了抬,驀然發覺,原來今日自己忘了戴眼鏡。平日,都是一副寬大、厚實的黑框眼鏡懸在鼻梁上,如今沒了這層鏡片的遮擋,委實是不習慣。
天冷,下著雪。不是那銀裝素裹的大雪,也非細密絨花,雪一粒一粒的,落成輕薄的繭,蓋在地上。
顧文均約定的地點是南京路的一個教堂。
查雲卿站在教堂外,抬眼看了看天。時不時有機翼從雲層裏掠過,一陣刺耳的呼嘯聲,重重打在耳尖。
查雲卿將教堂虛掩的門推開,緩緩走了進去。
他的步伐一聲接著一聲,隨著那傳來的鋼琴聲相和。坐在教堂大燈下的顧文均彈著沉緩的曲調,慢慢從那濃密的長睫下抬起眼來,看著查雲卿。
“我以為你不會來了。”顧文均臉上沒什麼神色,低下頭,手指輕輕按在琴鍵上。
“可我來了,”查雲卿迎上去,“你總是以為,以為你的生活是黯淡的,以為你父親是恨你的,以為沒有人對你是真心的……”他突然覺得自己的話有些多了,於是住了嘴。
“所以呢?”顧文均輕飄飄的看著他。
查雲卿看著他道,“我隻是希望如果以後你一個人,要好自為之。”
顧文均稍稍裂開嘴,像是強笑了一下。隨即道:“好。”手指從琴鍵上抬起來,結束了最後一個音符。
他提著起放在教堂長椅上的行李,緩慢的將眼神望向教堂頂上五彩斑斕的玻璃窗,長長歎了口氣,隨後捏了捏禮帽,走了出去。
“如果我和你一起走,你還恨我?”查雲卿突然道。
“會,”顧文均頭也不回的走出去,“我會恨你一輩子。”
查雲卿苦笑道:“是啊,我忘了,你根本沒法愛別人……除了,你那個美麗動人的繼母……”
顧文均臉色冷了冷,繼續往外走。
查雲卿站在原地,將手裏攥著的船票扯碎了。
船票上的日期正好是今天。
他站在教堂的耶穌像前,冷眼看著這個受難的救世主,卻突然感到腳底一震,身子一晃,一聲槍響驚起。
他猛的轉過身,望著那教堂外,“三少?”
查雲卿沒命的跑過去,朝著那教堂外冒起的濃煙衝去。
“三少?”他衝過沙塵,奔向那倒在地上的男人。
顧文均的前額上和半邊臉頰上都是血,他慢慢看向查雲卿,嘴唇稍稍張了,淺淺一笑,無奈的歎氣道:“你又騙了我一次。”
查雲卿仰著臉,立刻發覺天上那繪著白鷹的飛機,正迅速移動著,機艙口半立著的狙擊手還在往地上看著,似乎要繼續掃射。
他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俯下身子去抱住顧文均,鄭重其事道:“是的,這是我騙你最後一次,以後,我再也不會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