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想過,要保護她的夢。我曾經給過她承諾,我的承諾就是我的懺悔,而我的承諾有多深,我的懺悔就有多深。我知道,她現在一定在等我回去,等我回到她身邊,然後與她共同生活。那些被標注未來兩個字的日子,應該是我和她一起度過的日子,我知道那會很美好。
但是我做不到了,我再也做不到了,我做不到讓我的父母獨自留在這裏生活。我常常想起季雨對我訴說過的所有故事,還有她的爸爸,我很害怕我像她一樣隻能用懷念去祭奠。
我想問季雨還好嗎,能跟我來俄羅斯嗎?我知道她一定不會來,成姨怎麼辦,爸爸和聞佳又該怎麼辦?她一定不願意離開他們那麼遙遠,一定不會願意。
我突然間覺得,不管我當時怎樣深愛過她,我都沒有設想過結局,這就是我們最初的愛情,像最初的夢想一樣永遠都無法實現。我像一個蕩秋千的少年,把那些飛在高空中的力量錯誤地當作了像鳥兒一樣的飛翔,那些本身沒有那麼偉大的力量,讓我錯誤地想象成了自己的力量,我知道我錯了。
突然間,我不那麼憎恨何錚了,這個我無數次猜疑和鄙視的男人驀地在我心裏變得高大起來。我知道,他跟我一樣,我們隻是平凡而普通的男人,我們心底都有著敏感而弱小的情緒。我們不是英雄,所以我們沒有辦法去打破任何東西。
這就是男人吧,永遠都有不可逃避的責任。海躍不在了,我要承擔起更多的責任,現在就是我必須承擔責任的時刻。晚上睡覺的時候,我的腦子裏都是海躍的臉,我的弟弟,在我離開家以後,承擔了替我贍養父母、維係家庭的責任,我卻不知道,我隻是那樣自私地想要去尋找我自己的感覺,想要滿世界地走。我想起以前每次出海時,媽媽都會千叮嚀萬囑咐,每次她都會一找到機會就讓我換工作,每次……
他們都老了。在醫院的病房裏,我看著年邁的爸爸心裏湧起一陣悲哀,現在他們依賴我,他們離不開我。
好幾個晚上,我夢到了季雨……我夢到她一遍一遍地對我訴說她對爸爸的想念,她哭著抱著我說她不願意離開爸爸……我想起這個春天,我還陪她去墓園探望了她爸爸,她在冰涼的地麵上一坐就是三個小時,仍然是淚眼婆娑……沒有人可以阻止父母的老去,沒人可以阻止他們一天天地衰老,他們需要我……
媽媽常常拉著我的手,一邊捏著一邊看電視,怎麼也不願意放開……偶爾她會在海躍的房間裏,一遍一遍地走,默默念著:“海躍啊,海躍啊……”
好幾次,小白都看不下去了,紅著眼睛對我說:“你別走了……他們真的離不開你,有什麼比中年喪子還痛呢?”
然後我的眼睛就濕了……我什麼也想不起來,至少我知道,我不能再離開家了。
昨天晚上,我突然那麼不可遏製地想起季雨,想起我們一起去琉璃廠的日子。我想起那本《翡冷翠的一夜》還在北京,我想起我第一次在發布會上看見她的樣子……然後我終於忍不住給她打電話,我說:“季雨,到俄羅斯來吧,到我家來吧,我們把家安在這裏。”
她在電話的那一頭,很冷靜地說:“不,我要照顧成姨,她走不了,我能丟下她嗎?”
她就這麼問了我一句,我無言以對。過了一會兒,她又問我:“你要結婚了,是嗎?”
“對,我要結婚了。”我說,心裏特別堵。
電話就這樣掛了,掛電話前季雨說:“天牧,相信我,你會幸福的,很幸福。”
我突然覺得,我們之間變得如此陌生。也許曾經相愛的兩個人,注定會變成陌生人,不是老死在地獄或天堂裏互不相見,就是在人世間互不來往……
終於在那個寒冷的冬天,我決定和小白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