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4章 再見,雨季(3)(3 / 3)

天牧對我說他看過的中文書,他說他喜歡餘華的小說,於是我默默念起《活著》的序言:“人是為活著本身而活著的,而不是為活著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著。”天牧靠著柔軟的沙發說:“這也是我最喜歡的句子。”

我說我最喜歡的作家是吉本芭娜娜,她有一本小說叫《廚房》,我問他:“你看過嗎?”天牧搖搖頭說:“我其實不懂文學。”於是我自顧自地說起來:“夢中的廚房。我會擁有好多,好多;在心中,在現實,在旅途。在我生存的所有地方,一定會有好多廚房,一人獨有,兩人同有,大家共有。”

我們坐在地上,我說自己曾經想當一個小說家,卻發現自己太感性,不具備一個敘述者的能力,天牧說:“不會啊,你寫好了讓我看看,我幫你聯係出版社。”我笑起來:“你知道什麼啊,中文都不過關。”

於是天牧跑到書房裏找出那本《翡冷翠的一夜》說:“看,這本書我都翻了好幾遍了,誰說我不懂中文呢!”我說:“你還留著這本書啊?”天牧說:“當然啊,所有東西我都留著,隻要與你有關。”我霎時沉默下來。天牧說:“沒事的,我隻是說說自己的感受罷了。”

天牧翻出來他看不懂的中文書《詩經》,我很詫異他竟然看過那麼多的書。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天牧念著這句,問我“伊人”是什麼,我笑著說:“這要你自己體會。”於是我們一起念起那些美麗的詩句:“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雲胡不喜。”我已經好久好久沒有看書了。

有時候我們一起研究買回來的古董,這是我的強項。我從小耳濡目染,從大收藏家爸爸那裏學來不少古玩鑒賞知識。每當我頭頭是道地分析的時候,天牧就像個用功的孩子一樣認真聽著,他問的問題偶爾會讓人啼笑皆非。有一次我指著兩個硯台說:“這是魚腦凍和胭脂暈。”天牧問:“這不是食物和化妝品的名字嗎?”我開懷地笑起來:“這是硯台,出自大西洞,古人真是才華橫溢,給它們起了這麼美好的名字。”有時候說著說著,我會陷入一種情緒裏無法自拔,沉默良久不發一言,天牧知道我也許又想起了爸爸。

有時候我們還一起看電影,我喜歡電影,我愛看一些漫長的文藝片子,平淡冗雜的故事情節讓我沉醉其中。不瘋魔不成活,我愛那些電影裏的台詞,拿起一張碟就能喃喃地說出裏麵的人物說過的話,像是《阿飛正傳》裏“這一分鍾,你和我在一起,因為你,我會記得那一分鍾,從現在開始,我們就是一分鍾的朋友,這是事實,你改變不了,因為已經完成了”,《臥虎藏龍》中“就算墜入最黑暗的地方,我的愛,也不會讓我成為永遠的孤魂”,《半生緣》裏“我要你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會永遠等著你,無論是在什麼時候,無論你在什麼地方,反正你知道總會有這樣一個人”。天牧說:“你記性真好。”我就說:“電影真好,能把人生反複地演繹、倒帶,甚至抹殺。”很美的日子,我知道這些日子是我的夢,無憂無慮,和古董、詩詞、文學、電影,還有天牧在一起。

北京的疫區封鎖結束了,大街上又開始熱鬧起來,我在那天清晨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我說:“我要走了。”

天牧顯得很傷感,他拉住我收拾行李的手,抱著我,捧著我的臉說:“別走了好嗎?留下來,我們會很好的,我會照顧你,讓你幸福。”

我突然間覺得,也許我可以開始新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