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點點頭,說自己也喜歡讀小說,隻是很久沒有看過書了。她說:“你知道吉本·芭娜娜嗎?我很喜歡她的書,她寫生存與死亡寫得很精彩。”
那一天琉璃廠的人很多,我們擠在一堆外國人和小攤小販中,小販們看見我就不斷圍上來推銷自己的東西,季雨帶著我一次又一次逃離喧鬧的叫賣聲。
她偶爾會蹲在地上看,手裏掂量著一個古瓶或者是一尊陶器,跟攤主詢問一些情況後又搖搖頭離去。一整個早上,我們一無所獲。
她說:“你知道嗎,我無聊的時候就經常來這裏逛,雖然沒有錢,但是自以為是地看著這些東西,憑直覺去估量它們的價值,是打發時間的好方法。”
我對古董是個外行,她說什麼就是什麼,我喜歡聽她說話。
下午的時候,我們繼續往前走,她推開了琉璃廠一家書店的門。那是一家嵌在鱗次櫛比的舊書店裏的更小更舊的書店,沒有門牌沒有名字,門像個垂暮的老人似的虛掩著,灰磚的表麵蓋著一層浮土,輕輕一碰就會落下一大塊來,窗戶是紫木鏤空的裝飾窗,糊著發黃的報紙,蜘蛛在空花之間抽出亮晶晶的細絲,在日光下閃著微微的光。關上門的屋內黯淡無光,兩個大書架靠牆擺著,透著黴味的書立在上麵。
我跟著她輕輕的腳步在書店裏遊蕩著,她不說一句話,隻是看著每本書的書脊,深黃、淺黃、墨黑的斑點在這些也曾驕傲的書上留下了歲月的痕跡,她偶爾伸出細長的手指輕輕掠過它們,仿佛在撫琴弄弦。我並不打擾她,隻是看著她在這寂寞的小小書店裏停留,不願驚醒她沉醉的靈魂。
裏屋的門簾被撩開,一個下巴上有著花白山羊胡子的老先生顫顫巍巍地走出來,身上白色的馬褂套在黑色的長衫上,穿著老北京的土布鞋,步履蹣跚。我對著老先生點了點頭,伸出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他不要出聲。老先生滿是皺紋和斑點的眼皮動了動,安然地坐在有些腐朽的椅子上。
“我要這本,賣嗎?”季雨從大書架裏抽出一本書回過頭對老先生說。
老先生攀著椅子的扶手站起來,湊近看了看那本書的封麵,喉嚨裏發出蒼老的聲音:“拿去拿去,五十塊錢。”
我也不還價,掏出錢給老先生。老先生接過錢又顫顫巍巍地挑開簾子走進裏屋。書店似乎不屬於任何人,寂寞又美好。
重見陽光,季雨把那本薄薄的書放進我手裏,她露出淡淡的笑容說:“這本書很值。”
我看著封麵,“翡冷翠的一夜”六個字是用細毛筆書寫的,封麵是淡藍色的,畫著遠山流水和江南式的拱橋,已經掉了色的封麵有磨砂的質感。
“你看這裏。”季雨指著扉頁的字,“這是徐誌摩的詩集,1928年出版的,現在差不多絕版了,你知道他嗎?”
“知道,我知道《再別康橋》。”我說,眼睛裏露出對季雨的欣賞和欽佩。
“咱們在這裏淘到了第一個寶。”季雨笑了起來,她翻開這本詩集,像是在自言自語,“徐誌摩真是個天才,天才就是應該死在天上的。”
季雨
我壓抑得太久了。那一夜我突然特別想念何錚,因為那是我們在一起的紀念日,我坐在座位上,再也控製不住地淚流滿麵。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會答應天牧的請求,但我終究還是在他家過夜了,雖然我們之間什麼也沒有發生,我知道我真的太累了。
後來我們去了琉璃廠,我在那兒買了一本徐誌摩的詩集。
那一天是讓我快樂的。
回到公司以後,我繼續了潦倒和憂鬱的情緒。偶爾我會身無分文,窘迫地用俄語小聲地向天牧求救,於是天牧就給我叫外賣。我能感覺到他對我的好感,我對別人是拒人於千裏之外,對他則不再是。偶爾我下了班不回家,在位置上呆坐著,天牧就會約我一起去外麵走走,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北京各處的古玩交易場所,潘家園、琉璃廠、798……
在那些地方,我能感覺到一些爸爸的氣息,那些東西讓我想起我的童年,想起萬荷堂裏的一切。
我們偶爾還會去逛商店,天牧帶著我去他平時經常去的國貿商城、王府飯店、燕莎等奢華的購物場所,我原以為我會尷尬和不安,但走在高檔的商店裏,會覺得自己身上有高貴的氣質,即使我當時穿著廉價的衣物。這些名貴的衣服曾經在我的衣櫥裏,現在卻都掛在那兒。
天牧說:“你去試試看。”我一直覺得自己挑衣服的眼光極好,穿起來的樣子也很順,我對世界各大名牌了如指掌。有時候還會流連在迪奧或者香奈兒的化妝品櫃台前,我隻是看著,那些發著光的小瓶子我很熟悉,仿佛不久之前還是我的老朋友一樣。天牧想買給我,我笑著說不用了,不需要這麼昂貴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