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 好雨知時節(5)(2 / 3)

家裏,何錚在客廳擺弄著攝像機,看見我的時候問了一句:“吃了嗎?我給你帶了蓋飯。”我搖搖頭說了句不吃了,倒頭睡在臥室的床上,半晌,他把飯拿了過來,我坐起來看著他,眼淚還是嘩啦啦地流著:“我們所有課程都結束了,我難過。”

“老婆,別難過了,吃飯吧。”他哄我。

“其實我真應該多上一點課,譚老師說得對,我太懶惰,我太……”

“沒事,你學語言的最重要的是自己勤奮,課堂上那些算不了什麼。”何錚回答我。

“你不懂。”我說,“我們班的感情很好,99級俄語是我永遠不能忘記的團體。”我的眼角帶著淚。

“就扯吧你……什麼永遠不能忘啊,我大四的時候開學兩周就沒課了,最後一節課是十一前,大家巴不得回家,上課的人少得可憐,哪兒來那麼多煽情的東西。”

“那是你們藝術類的學生都太自我,自以為是,跟我們不一樣。”我不服。

“就你們外語類的團結,沒勁,比這個幹什麼啊。”

“就你自私,你們不懂,這是四年積澱的情感,是……”我還沒說完,何錚就走出了臥室,他一邊走一邊瀟灑地擺手,說:“我不跟你扯了,攝像機今天被一個兔崽子給摔了,我要去修,要是弄不好可就壞了。”

“你怎麼這樣?”

“我怎麼了啊,不是你自己說不喜歡跟大家住在一起的嗎,不是你說覺得上課沒意思的嗎,不是你說不喜歡你們班的嗎?”何錚抬起頭,疑惑地看著我。

是,是我說的又怎麼樣,我瞬間感受到了集體的溫暖還不行嗎?我反感他的態度,從床上跳起來,抓起外套就往門外走,一邊走一邊說:“我就是喜歡集體生活了,有一種感覺,要失去的時候才明白在一起的快樂,你們永遠都不懂。”

我摔門而出,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發火。我原本認為在我回家以後,何錚會認真地聽我的傾訴,讓我告訴他我今天有多麼的失落和憂傷,但是他不懂,他表現得像個什麼都不在乎的傻子。當我衝到樓下時,我看見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在灰暗的街道裏湧動,回過頭,身後空無一人。不,身後都是人,卻沒有何錚,他沒有追著我出來。我看到往學校去的公交車恰好停了下來,於是我奔向車站,用身上唯一一枚一元硬幣遠離了我的家。

何錚

她又這樣摔門走了,這是她最近最習慣的解決問題的方式,穿著我也許永遠也無法給她買得起的LV的高跟鞋噔噔噔地走出去,昂著她驕傲的下巴像一個真正的公主一樣衝出去。即使她已經不再是個公主。

她摔門出去的那個瞬間,我拿著拭鏡紙的右手停留在半空中,我聽見門在巨大的碰撞聲後似乎喊叫著疼痛,接著我繼續擦拭鏡頭。我已經不想再追出去,在大街上與她糾纏一番,然後再把梨花帶雨的她帶回家,今天我沒這個心情,真的沒有。我不明白她為什麼要發這麼大的火,至於嗎?

我最近在忙著剪輯一個作品,是我畢業之後隨手拍的一個小故事。每當我在電腦上慢慢看著這些畫麵的時候,我會有一種很孤單的感覺。有時候半夜不開燈,隻是對著電腦一幀一幀修改、做效果,看成果時我甚至會有點害怕,每到這些獨自工作的夜晚我就會很惶恐,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一個有意義的東西,我不知道我曾經堅持的路是不是對的,我甚至不知道我是不是能把它做完。

季雨總喜歡說:“當我感覺無助的時候,好在還有你。”然後我就會點點頭,把她摟在懷裏。但是最近我覺得,也許自己並不是一個有力量的男人,我很惶恐,我也會害怕。當我真正把這個短片結束的時候,我的心裏突然很空,我甚至不敢把它給任何一個人看,不論是老師還是老板。我突然間覺得我已經老了,我才二十四歲,可是我真的覺得我老了,我害怕自己會不那麼真了。我曾在一本電影雜誌上看到一句話,“一個寧為玉碎的少年麵對一個相約瓦全的世界”,看到這句話的時候,我心裏很堵,我害怕我就是這樣一個寧為玉碎的少年,不得不麵對這個已經相互妥協、在一堆破爛瓦礫中構築了規則的世界,可是我又那麼希望我就是這樣一個少年,年少執著,可以如此肆無忌憚地揮霍我的理想和青春。可是我現在覺得我老了,老得沒有力氣了。

我常常想起我們相熟的這群人,我們每一個人都守著自己的那塊玉,而最後我們所有人都對這個世界妥協。可我覺得季雨不是這樣的,她仍然固守著自己的那塊璞玉,純白而透明。我知道她永遠不會對這個社會妥協,不會跟人鉤心鬥角,不會與人交流,不會爭取機會,她隻是她爸爸庇護下的一個小娃娃,而我本來應該接手這個責任,我以為我可以,可我發現我不敢。我那麼愛季雨那種單純得通體透明的感覺,可現在我常常在夢裏夢到她像一隻年輕的蛾子,在夜空裏飛舞,即使撲火也是快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