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不喜歡梳麻花辮,從很早的時候開始就不喜歡,但爸爸喜歡,他就要求我這麼做。我曾一度討厭他,討厭他的脾氣,遇到什麼都隻是沉默,不動聲色;我討厭他的工作,他把家裏當成了一個古玩博物館,到處都是他的收藏品;我討厭他的名氣,我從來都隻能活在別人羨慕或者嫉妒的眼神裏。
我和爸爸很少說話,雖然我知道他對我好。我總是特別想念媽媽,我把這一切不如意的事情都歸結於媽媽過早的離世。但是後來我發現,無論遇到什麼困難,我都會期盼著下一場雨,然後我就能看著雨想起媽媽,進而安靜下來。我知道我是個很懦弱的人。
“沒事,我堅強就行了。”何錚總是這麼說,然後伸出胳膊把我摟在懷裏,用他滿是胡楂的下巴紮我的臉,“你是女孩啊,女孩就應該這樣,我老婆就是小鳥依人,你乖乖的就好了。”
何錚
我又聽到你起床的聲音,雖然動作很輕,但我還是醒了。側過臉看見北京灰蒙蒙的清晨,我知道你將要出門了,你對我說過你今天要去北京飯店翻譯一場新聞發布會,就是那個相貌很猥瑣的潘老板的貿易發布會,你昨天晚上臨睡前對我說你真不想去,但是沒辦法,要掙錢。
小雨,現在我眯著眼睛看著你,你穿著粉紅色的睡衣在家裏走來走去,準備著上班的各種材料,嘴裏喃喃地道:“名牌,中俄文資料……”你披散著長發的樣子很可愛,你還是年輕的,即使我離開你,你還是很年輕。
你過來吻了我的額頭,我用餘光看見你換上了那一套我陪你去買的藏藍色套裝,然後紮上粉色的領巾。你吻我的時候我聞到了你身上淡淡的香味,這是你的味道。我聽見了你關上防盜門的聲音。
隻是,今天過後我就要回到宿舍住了,這是我們昨天晚上談判的結果。我的一切都已經收拾妥當,很多東西我不想再帶走,我不知道我要帶走什麼。季雨,我心裏已經沒有一個衡量的標準。我走後,你究竟是坦然還是黯然神傷,我感覺不出來,因為我已經不再愛你了。
承認這個事實讓我很痛苦。分居對我們來說,也許會好一點。昨天晚上我們又爭吵了,僅僅是因為我決定用曾經喜歡過我的女孩秀秀做我畢業電影的女主角,你就在客廳裏大發脾氣,瞪著大眼睛狠狠地摔杯子砸花瓶。我知道這一年你過得很辛苦,你爸爸的離世和成姨的病情讓你日日夜夜不得安寧,我都能理解。但是你變了你知道嗎,你不再是那個樂觀可愛的季雨了,你變得讓我害怕,你忘了怎麼笑。你的目光總是灰蒙蒙的,你每天都活得像一個幽靈,隻有在與我爭吵的時候才像是個人。
我想給自己找一個安靜的環境,現在離研究生入學考試沒有幾天了,我要複習,我還要籌拍我的畢業電影,現在這一切還是毫無頭緒。時間等不了我,所以我說我想回去住,你坐在沙發上對我暴躁地吼叫著:“你為什麼要走,為什麼,你們都要離開我是嗎?”
我不喜歡你這樣,季雨你告訴我,究竟是什麼讓你變了,生離死別都是正常的,你爸爸的死已經過去了,不要再用這個當作你的借口。你知道我們已經無法坐下來好好說話了,這是我們結婚的第三年,我開始覺得我媽媽當初反對我們的話是對的,我們都太年輕了,我們都太衝動了。
導演係的研究生對我來說很重要,季雨,你知道這是我的夢想,從高中開始就執著的夢想,我無法放棄。昨天晚上我們吵完了以後你抱著我說,我離開你你就活不下去了,這樣的話你已經說了太多,我不能再忍受了。我們之間的障礙太多,季雨,我們已經回不到過去那種簡單的戀愛狀態了,我想冷靜一會兒,所以我選擇暫時離開,即使你不理解,我也要這麼做。
學校裏的梧桐花又綻放了,落英繽紛。你說你喜歡那些密密地濃烈地聚在一起的花兒,但現在的我隻覺得怒放的花容易使人疲倦,最初的美看久了,隻剩下喘不過氣來的疲憊襲上全身。
中午,我即將從這個小家離去的時候,接到了白曉的電話,她在聖彼得堡一切安好,並見到了她夢中情人的和藹可親的媽媽,她問我:“季雨還好嗎,情緒有沒有好一點?”我不知道怎麼回答她,季雨你為什麼總需要別人擔心你呢?你已經不是個孩子了,你大四了。我們都要有自己的生活,我、白曉、聞佳、李瑞,所有人都要有自己的生活,我們不能再繼續寵著你。即使我是你的老公,但你並不是我的一切。
也許,今天傍晚你回家見不到我時,會很難過,但是我執意要這麼做。你需要獨立,我需要空間,我知道,這樣對我們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