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夜來風雨聲(3)(3 / 3)

爸爸是個收藏家,他對於古董收藏異常醉心,甚至不惜走私,在這方麵他是個偏激的瘋子。爸爸的確是因為文物走私而接受檢察機關審查的,也是因為這樣他才病倒的。

也許喜好收藏的人都是懷舊的,當他們發現已經沒有可懷念的東西的時候,就是他們該走的時候。

爸爸死後,他所有的財產都被查封了,包括萬荷堂。媽媽的名字裏有荷字,所以爸爸造好這座別致的中式園林後,親自把萬荷堂的牌子掛在外麵。在那個家中,我度過了大部分童年時光。

他留下的東西隻有兩件:一件是晚清時期的懷表;另一件是一個別致的收藏,爸爸一生最看重的珍藏--一大冊子結婚證書,曆朝曆代皆有。

那個懷表是他曾經要送給媽媽的結婚禮物,而他們卻陰差陽錯地沒能走到一起,沒能領到那一紙薄薄的婚書,於是爸爸開始收藏各種結婚證書。我知道他曾幻想著要辦一個關於結婚證書的展覽,這是他這輩子都沒能擁有的東西,卻可以收集起來給大家一個機會去緬懷過去,懺悔愛情。

“我爸是不是很奇怪?”回北京的飛機上我問何錚,何錚的眼睛一直看著窗外的雲朵,半晌之後回答我:“你爸很執著,而你很自私。”

“其實後來我已經接納了他和成姨的感情,隻是他們沒有再提他們倆要結婚的任何事。”

何錚手裏捧著我爸爸的遺物:“我總覺得這個世界上不應該有這麼偉大的人。”他聳聳肩膀,“我答應了一個偉大的人要照顧好他的女兒。”

“你也很偉大。”我說。

成姨靠在我肩膀上的頭動了一下,我問她:“醒了?”她沒有回答我,眼睛直直地看著前麵的座椅。

那一年的秋天,我把瘋了的成姨接到了北京的家裏。這個房子現在是我所有的財產,綠葉新洲小區1201房間,我大二那年爸爸給我買的房子。

冬天即將過去的時候,何錚沒有考上導演係的研究生,他的夢想在第一次出發時就擱淺了。而接下來的整整一年,我都活在爸爸離世的惶恐中,麵對死亡我感到無以言表的恐懼。樹欲靜而風不止。

我變得很消沉。爸爸離世後這一年對我來說非常漫長,那是情緒上漫長的煎熬。從不願接受爸爸去世這個事實到對此習以為常,從情緒低迷頹廢到逐漸找到生活的正常狀態,我用了整整一年。

我原本以為我可以照顧好成姨,但事實上照顧人並不像我想象的那麼簡單。不久之後,成姨被迫離開我們的生活。何錚最終還是受不了成姨的精神狀態,成姨沒日沒夜地在家裏抽煙,半夜的時候大喊大叫把頭發塞進馬桶裏用水衝洗。我和他一起把成姨送到了香山附近的一家療養院,臨走的時候成姨惶恐地看著我,我第一次看見她穿著藍白條的病號服,那麼蕭索的樣子讓我害怕。

療養院的價格昂貴,但是我必須忍受,而何錚也要更加沒日沒夜地工作。

我要畢業了,我常常想,若是換了以前,爸爸一定早就替我安排好了工作或者是催促我考研究生。但現在再也沒有人管我是考研還是就業,我曾反感受到管束,可是現在真的沒有人管我了,當生活的壓力真正到來的時候,我隻覺得無助,但無助對我而言無濟於事。

何錚

去年的夏天,我第一次考研失敗。

拿到成績的時候我有些發蒙,我聳聳肩膀告訴你,沒關係,我不難過。但我又怎會不難過,我一遍又一遍地看著我要考的那個研究生導師拍過的電影,在你不在家的短暫時間裏窩在沙發上歎氣,麵對挫折我們都會心生恐懼。在每個你想爸爸想到痛苦的夜晚,我無論多麼困都不能睡,當我站在你身後抱著你的時候,我心裏也是一樣的害怕,可我不能哭,我隻能讓你撲在我的懷裏,告訴你要堅強。

把成姨送走的那天,你站在香山療養院的大門前,看著換上了藍白條病人服的成姨目光呆滯地站在鐵門後麵,我拉著你冰涼的手說:“走吧,以後有機會再來看她。”你掙脫我的手臂往回跑,隔著鐵門你伸出手招呼她過來,成姨被護士帶過來,你摸著她的臉,吻著她的手說:“我們會再把你接回去的,一定會的。”

回來的路上,你無數次掙脫我的手流著眼淚對我說:“我不放心她一個人在這兒,我們把她接回家吧。”

我攔著你,你在我懷裏痛哭流涕,我勸說你,你跟著我往前走,沒走多久又蹲在路邊無奈地流眼淚:“我不能走,我不能讓她一個人在這兒,她以前照顧過我和爸爸,她……”

“別哭了,以後我們會接她回來的。”我說。

“我們不能騙她,一定要把她再接回來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