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一辰已經跟警方合作,隻等Janus帶著孩子們出關,等待他的就是冰冷的手銬。
明月覺得自己根本不能想,隻要一想,她就頭痛。
但是她又忍不住去想,那個意氣風發的鋼琴家,那個在記者會上一把用外套蒙住她的臉把她抱著帶走的鋼琴家,那個在她人生最落魄、最走投無路的時候給過她一絲溫暖的男人。
因為她,他從人生的巔峰跌到了穀底,從光明的世界墮入了無邊的黑暗。
但是現在,她為了要回自己的孩子,將要永遠地傷害他。
明月翻了個身,閉著眼睛想睡一會兒,但是夢裏全都是她在國外和Janus一起生活的片段。當時覺得辛苦的日子,在夢裏居然都是甜的,Janus跟包包坐在地板上看漫畫,然後一臉凶殘地對包包齜牙咧嘴地說“你怎麼不愛我”!
她覺得胸口痛,已經痛得不能呼吸了。她是這樣自私的女人,明明知道自己有多自私,卻還要將他推入深淵地自私下去。
她閉著眼,眼淚順著臉頰流進枕頭裏,濡濕一片。淺色的枕頭顏色變深,像在枕頭上開了朵花一樣。
陸一辰回來的時候,明月還躺著。他坐在床邊輕拍她的背:“怎麼不吃飯?”
她吸了吸鼻子,聽聲音就知道在哭:“不想吃。”
“來,起來。”陸一辰握住她的手臂,“不吃飯怎麼行,來。”
明月被他拉起來,眼睛腫得厲害:“我真的不想吃,求你了,別跟我說話好不好,我想靜一靜。”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陸一辰倒也真的不拉她,站在床邊,影子投下來覆蓋住她,“你跟Janus感情深厚,你覺得自己騙他回來,是要害了他。但是明月,采采和包包也是我的孩子,就算你不想要回他們,我也一定會要。再說了,跑得了一時,跑不了一世。他既然已經做了不能回頭的事,遲早會付出相應的代價,你根本無須自責,這不是你的錯!”
“我知道,我知道……”明月坐在床上,雙腿曲起,頭埋在膝蓋中間,聲音悶沉沉的,又是在哭,“你不用說了,我都知道。但是……人畢竟是有感情的,他會變成這樣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我。現在我又要騙他回來,相當於是親手把他送進監獄。你知道嗎?我都不知道要怎麼麵對以後的我。如果早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當年我就不應該遇見他。他做他驕傲的鋼琴小王子,我做我落魄的街頭藝人,他的人生風光無限,不會因為我而走上歧路。我真的內疚得快要瘋掉了……”
她一動不動,埋首在膝蓋中哽咽,不久又張開嘴換口氣,呼氣聲都清晰可聞。
陸一辰見她如此痛苦,脫掉鞋坐到她背後,緊緊地把她圈在了懷中。他整個人順著她的姿態貼過去,用力把她抱緊,力氣大得幾乎在顫抖。
他沒有說話,這個時候,他無話可說。
明月能夠依靠的隻有她自己。
采采和包包下飛機是下午一點半。
明月早早在出口等著,開始還在車裏,後來時間越到一點半她越焦急,索性戴了墨鏡下車到大廳裏去等。
陸一辰陪在她身邊,他身材高大,麵容俊朗,身邊同時接機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他幾眼。他神情冷峻,一隻手握著明月的手放在自己的大衣口袋裏,另一隻手裏拿著手機一下一下地摩挲著,也不嫌冷。
終於,明月看到包包在最前麵一蹦一跳地朝外麵跑出來。她抬手朝包包示意,包包看見了她,咧嘴一笑,回頭喊了聲:“姐姐!在這裏!我看到媽媽啦!”
順著包包的方向,明月緊接著看到了采采。小秦一隻手握著采采的手,另一隻手推著行李,看見明月,也朝她笑著打招呼。
采采甩開小秦,跑了兩步追上包包,然後牽著包包的手朝明月跑過來。
明月蹲下去,張開雙手迎接他們。
一左一右抱住采采和包包的時候,她竟然忍不住熱淚盈眶。
還是采采發現她神情有異,從她懷裏掙脫出來,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擔憂地盯著她:“媽媽,你怎麼了?”
明月搖搖頭:“沒事。怎麼隻有你們和小秦,Janus呢?”
采采也搖頭:“他沒有跟我們回來,他說他要去一個地方。”
包包突然想起什麼來,從小書包裏拿出一個小信封交給明月:“媽媽,Janus說要我把這個交給你。”
“他什麼時候給你的,我怎麼不知道?”采采不服氣地問。
包包很神氣:“這是我和Janus的秘密!”
明月還是蹲著,一左一右摟著采采和包包。她仰頭看陸一辰,在陸一辰眼裏看見一抹複雜的情緒。明月咬了咬唇,低聲說:“不是我。”
陸一辰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隻是說了“沒回來”三個字就掛掉了。然後他一手抱住一個孩子站起來,對著還蹲著的明月說:“我們回家。”
采采和包包歡呼起來。
明月卻覺得自己又想哭了,不知道是幸福還是悲傷,是如釋重負還是心情悵惘。
但是此刻她覺得,Janus沒有回來,看起來再也沒有比這更好的結局了。
晚上明月哄孩子們睡著,自己拿著Janus寫給她的信進了書房。陸一辰本來正站在臥室門口,看見她進書房,下意識地想要跟過去。走了兩步又停下來,轉身回了臥室,輕輕關上了門。
明月扭亮台燈。
信封並沒有封死,隻是封口反疊回去。她一隻手卡著信封袋,另一隻手伸進去捏出兩遝疊好的紙來。她隨便打開一遝,是一封信。
明月:
如果你看到這封信,說明采采和包包已經安全被送到。讓你擔心難過了,對不起。
這些天我一直在回憶過去,想起最初那一天,你在台上彈琴,回頭看我的時候,明明神情沉靜,眼中卻好像千帆過盡,我覺得你就是在那裏等著我。那一刻,我好像找到了上輩子缺失的那根肋骨,找得很疼,但是卻又覺得很快樂。
我們一起度過的那段時光,我們隻談論我們兩個人,那個時候的日子,過得多麼快活。你的眼睛裏有傷痛,但是你不說,我不問,我不想知道你有沒有愛的人,也不想自問我有沒有愛上你。
然而我愛你,這讓我滿心都是歡喜。
但其實我知道,你的心屬於別人,並不屬於我。
你說你想回去的那天,我輾轉反側了整整一夜。我想過無數個阻止你的辦法,但是最後我還是說,如果你想回去,那麼我陪你。
那個時候的我還是那麼自信,我自信自己並不輸於人的資本,也自信我能從他身邊帶走你。但是後來,我驚恐地發現,你麵對他幾乎毫無抵抗力,這讓我害怕,甚至恐懼。
你離開我之後,嫉妒和不甘像一個魔鬼,我幾乎是上了癮一樣,瘋狂地想把你奪回來。最開始我隻想要得到你,但是到了最後,我想要毀掉陸一辰。
這個世界上隻要有他,你就不會跟我在一起。
我做了這輩子唯一一件,不能被饒恕和原諒的事。
說到這裏,我想你應該可以猜到我做了什麼。是的,沒錯,桑達拉兌是緬甸大毒梟的女兒,她是我的粉絲,曾經全球各地追著看我的演奏會。後來她父親知道了,派人綁架我到緬甸去,在那裏我認識了她。當我得知陸一辰投資醫藥公司的時候,我想到了向淵,那個我們在回國前就接觸過的男人。
他被陸一辰足夠地信任著,他是我輕鬆毀掉他心血的最佳途徑。
那個原材料供應方,其實就是桑達拉兌的父親。原本按照計劃,如果向淵能再多待一陣子,換掉醫藥公司主要負責人之後,陸一辰那家醫藥公司就會徹底淪為運輸毒品的空殼。但是陸一辰幹預及時,我們並沒有徹底做完,他就已經收回了向淵百分之八十的權利。
你能相信嗎?我竟然如此鬼迷心竅,為了個人私欲,把罪惡帶到我的祖國,讓我的同胞遭受痛苦與折磨。
那天陸一辰被帶走之後,你在我麵前痛哭,我居然直到那一刻才發現,我早就已經失去了愛你的權利。我根本,不能原諒我自己。
你打電話要孩子們回家的時候,我其實很不想放他們離開。因為我還會奢望,如果他們一直在我身邊,也許你會不遠萬裏來找他們,那樣也許我們還有再見麵的機會。
但是我心裏知道,這隻能是我的夢想了。如果人真的還有下輩子,請你一定要早點出現在我麵前,我會一直幹幹淨淨,等著跟你在一起。
而這輩子,在機場跟你告別的那天我就知道,終於是到了該道別的時刻。
我沒臉再回去了,對不起,請你原諒我的懦弱。
再見。
展笑陽
明月趴在桌上,明明淚如泉湧,卻連一絲聲音都發不出來。心口被他最後兩個大大的“再見”揉捏起來,痛得不能呼吸。她知道,這輩子再也見不到Janus了。
他叫展笑陽。
那個笑起來像陽光的大男孩,因為認識了她,最後還是毀掉了。
她想起在機場告別的那天,他已經過了安檢,隔著重重人群與她揮手道別。那個時候她滿心都是采采和包包,現在回想起來,他當時又是懷著怎樣的心情與她訣別?
以沉默,以笑顏。
她把自己埋在臂彎裏,咬著睡衣袖子,哭得像個和家人失散的孩子。
陸一辰等了很久都不見明月出來,終於按捺不住,去書房找她。他站在門口,聽著房間裏的嗚咽聲,悄悄推門進去,就見昏黃的台燈下,明月的肩膀一聳一聳的,看起來瘦骨伶仃,可憐至極。
他心中一酸,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聽到聲音,頓了頓,抬起頭來,臉上全是眼淚。見是陸一辰,她突然哭得更厲害,一把抱住他的腰,像要迫切地汲取力量一樣,把整個人都貼在了他的身上。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因為怕吵到孩子們,一直在拚命壓抑,最後終於壓抑不住,慢慢溢出哭聲來。
“我覺得他不想活了……”明月的臉靠在陸一辰的腰上,整個人都在發抖,喃喃地說,“他要死了,要死了……”
陸一辰什麼都沒說,隻是溫柔地回抱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