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有。你沒有達到,而我卻已經擁有過了。”Janus說,“我已經成為最優秀的鋼琴家之一,全世界的人都知道。這行隻有更好,沒有最好,我以後要做的隻是超越我自己,而不是在世人麵前證明我能行。但是你不一樣,你還沒有開始,就已經輕而易舉地結束了。”
他說得其實很對。
他已經不需要再證明自己了,因為他已經成功地證明過了。
“以後不管我在哪裏,我隻需要跟自己較勁就行了。無論是繼續留在古典樂壇還是離開,隻要有人做我曾做過的事,彈我曾彈過的曲子,就會有人想到我,說Janus是彈這個曲子最棒的人之一。”他雙手撐在辦公桌上,俯身看她,“而你呢?”
明月抬頭與他對視:“沒錯,我曾經也想拚命地證明自己,但是現在我又不想了。理想和生活有了矛盾的時候,我選擇了生活,雖然偶爾也會有點遺憾,覺得不甘心,但是我並不後悔。你不能因為我放棄了自己的夢想,就一直用你的標準來要求我,逼迫我。我們都有各自的生活,也有各自選擇的權利,不是嗎?”
“沒錯。”他點點頭,“所以我選擇了離開古典樂壇,來你這裏做一個普通的銷售員。哦,我其實還算是比較專業,你可以請我做調音師。畢竟每一架琴送到買家那兒的時候都得調音,我們應該也還有相應的售後服務吧。”
明月覺得真是沒法跟這個人溝通。
琴行本來人就不多,隻用了一個下午Janus就跟員工們都混熟了。下班以後他請客吃飯,一群人嬉笑打鬧地往外麵走。明月下樓的時候Janus還在門口,見她下來,招呼了她一聲:“晚上我請大家吃飯,你也一起來啊!”
明月看著他身邊嘻嘻哈哈聊天的同事們,有點無奈:“晚上我還有事。你們去吧,算我請客,明天把賬單給我。”
女孩子們歡呼起來。
倒是Janus哼了一聲:“那怎麼行,今天是我請客。”
“行行行,今天你請客,改天我得空了再請大家吃飯,就當是給你接風洗塵。”明月朝他揮手,“你們今天去吧,我晚上真的有事。”
Janus倒也不強求,招呼著其他人一起往外走。
明月站在原地,手握拳頭使勁擂了擂腦門。之前還在想要怎麼告訴陸一辰他才會同意留下Janus,現在可好了,她得想想怎麼告訴陸一辰自己已經把Janus這個麻煩留下了,他才不會生氣……
明月對CMI其實並不陌生,不過這幾年CMI維修過一次,大門口明顯比以前氣派得多。前台小姐見她拉著皮箱,禮貌地攔住她:“請問小姐找誰?”
“我找陸總。”明月笑了笑,“有跟他本人預約過。”
陸一辰一直都是CMI內部員工的絕佳八卦對象,前台小姐當然也不例外。此時明月來找陸一辰,前台小姐真是忍著八卦的小火苗跟陸總秘書室打電話確認,說話也很巧妙:“陸太太在樓下,請問總裁現在在公司嗎?”
那邊說了句什麼,前台小姐點頭說:“好的,知道了。”
掛了電話,前台小姐笑眯眯地為明月指路:“陸太太您從這邊走,左邊的電梯是總裁專用。陸總吩咐了,說密碼您知道的,直接上去就好了。他現在在小會議室開會,最多十分鍾以後就結束,請您上樓稍等。”
明月跟她道了謝,順著她指路的方向上了樓。
留下兩位前台小姐對視一眼,彼此都從對方的眼神裏看到了兩個大字:八卦!
CMI內部通訊工具、員工微信群、QQ群裏,有女員工在的地方就有八卦開始流傳:老板夫人拖著行李箱來找老板啦,什麼情況?哎呀總裁秘書室的小妖精們,你們倒是透露點內幕出來啊!
明月不認識總秘辦的員工,可不代表對方不認識她。她剛出電梯就有人在電梯口等著,見了她行了個標準的禮:“陸太太。”
她被這陣勢嚇到了,連忙點頭回禮:“你好你好。”
“我是總秘辦的張謙,您叫我小張就行。”張謙看起來跟明月差不多年紀,雖然還年輕,但是行事很周全,接過明月手裏的皮箱,“陸總吩咐我先帶您到他辦公室去,他馬上就開完會了。”
明月不跟他客氣:“那就麻煩你了。”
“陸太太客氣了。”電梯離陸一辰的辦公室也就十來米的距離,張謙幫她開了門,請她先進,然後才拉著皮箱進門。他並沒有關門,留了半個門縫,把皮箱放好以後幫她倒了杯水,“您坐一會兒,我就先出去了。”
明月進門就被陸一辰辦公桌背後巨大的書架吸引了視線,聽到張謙跟自己說話,回頭朝他點點頭:“好的,謝謝你了。”
張謙出去,明月這才好好地打量起陸一辰的辦公室來。
跟他在家裏的書房一樣,他的辦公室也非常簡約。辦公桌椅背後是巨大的書架,裏麵的書幾乎已經擺滿了。明月靠近看了看,很幹淨。辦公桌右前方擺著一套沙發和圓幾,左側空著,然後就是巨大的落地窗。地板上鋪著淺色地毯,走在上麵又軟又無聲。
最右側則是一扇門,想必就是他在公司裏臨時休息的臥室和浴室了。
明月轉著看了一圈,也不著急收拾東西,站到落地窗前看外麵。
天色還早,但已經有霓虹開始亮起。站在高處俯瞰,整個城市高樓林立,車水馬龍,人和車全部都小得像是玩具。
就像整個容埠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一樣。
她的男人,有著強烈的征服欲與支配欲。但是這世間,又有幾個男人能拒絕權力帶來的滿足感?
明月正貼在窗邊胡思亂想著,突然身後傳來溫熱的氣息,緊接著她就被人摟著在耳邊吻了吻。
陸一辰從後麵環著她:“想什麼呢?”
“沒什麼,在想你。”她說,“平時站在這裏,看下麵的人來人往川流不息,會不會覺得有點寂寞啊?”
“寂寞?”他輕輕地笑起來,“為什麼會寂寞?”
她搖搖頭:“感覺整個世界都是一體的,但是站在這裏像是站在世界的對立麵一樣,融不進去。”
他摸摸她的頭:“身居高位就很難與民同樂,我既然享受這種征服的感覺,當然也要承受無人舉杯慶賀的孤獨。不過現在好了,我有你在。”
在她麵前,陸一辰毫不掩飾自己內心的欲望。
她回身抱了抱他:“吃過飯了嗎?”
陸一辰晚上還要加班,他們隻有二十分鍾的時間一起吃晚餐。好在他知道今天她過來,提前預訂了豐園,外送到CMI正好能讓他們在辦公室一起吃頓飯。
豐園的味道一直都好得不得了,服務也特別到位,打開餐盒的時候飯還是滾熱的。明月夾了一筷子魚肉,吃得眼睛都要眯起來了:“好吃!”
陸一辰就看著她笑。
這一頓基本都是陸一辰在幫明月夾菜,他早就習慣了這樣無微不至地照顧她。明月心疼他晚上得加班,於是也努力幫他夾,最後兩個人發現對方筷子上的菜都到了自己的碗裏,忍不住笑了場。明月幫他舀湯:“小心燙。你別管我了,趕緊先吃,我晚點吃都沒關係的,反正吃過飯也就沒事了。”
“菜涼了吃了會胃不舒服的。我自己來。”陸一辰催她趕緊吃飯,“我吃飯比你快多了,我吃完了你也吃不了一半。”
飯後陸一辰又要開會,他去裏麵的浴室洗漱,明月在外麵收拾餐具。等她收拾好了,他也正好出來,自然而然地接過她手裏的垃圾袋:“我帶出去就行了,你收拾一下衣服,早點洗澡睡覺。臥室裏有電視機和筆記本,書架上的書你隨便看。”
“咦,沒有小秘密?”明月佯裝好奇。
他笑起來,很是英俊:“我的小秘密全是關於你……”說著他又看了眼臥室門,若有所思的樣子,“當年漢武帝金屋藏嬌,大概也就是我現在這樣的心態了。”
明月嗔了他一眼:“好啦快去吧,就知道貧!”
他挑眉微笑,俯身親了親她,又摟住她的脖子:“有點不想工作了……”
明月用指頭戳他的肚臍眼:“陸總你再這樣我就得回家了。”
“唉。”陸一辰歎了口氣,直起身來彈了她的腦門一下,轉身出去了。
陸一辰去忙了,明月把皮箱拖到臥室裏,準備收拾東西。臥室裏有兩個大衣櫃,她拉開其中一個看了看,裏麵全是陸一辰的西裝,又拉開另一個看了看,裏麵掛著半櫃子襯衫。明月把自己帶來的為數不多的衣服掛到他放襯衫的櫃子裏,又把陸一辰的衣服分類掛好。
她還帶了幾條領帶、幾塊手表,拉開衣櫃下麵的抽屜,發現這裏麵也全是陸一辰的各種配飾,從大到小都有。她把新帶的也放進去,又不服氣,拉開了旁邊的兩個矮櫃。
一麵是褲子,另一麵是鞋。
明月默默腹誹了一下自恃姿色的陸一辰,這個男人,居然比自己還講究!
她東西不多,收拾完了還早得很,打了個電話回家問了采采和包包的情況以後,就沒什麼事做,又溜達出去從陸一辰的書架上找書看。
陸一辰的書基本都是專業性的,管理、財經類最多。她對這類不太感興趣,但是又想著現在自己也是要負責一個店麵的人,多學習學習還是有好處的,於是想找本基礎一點的開始看。
結果從很顯眼的地方找到了一本熟悉的書——她大一的數學練習冊。
書上還包著書皮,已經很舊了,有點髒,但是看得出被保護得很好。她翻開裏麵,空白處都是自己做的筆記,黑色字和紅色字交錯著,重點部分和易錯部分都打了標記。
她記得的,以前陸一辰不好好學習的時候成績落下很多,也不是說補就能補起來的,她就把自己的數學練習冊寫得像教科書一樣拿給他看。
他們也在這本練習冊裏夾過很多小紙條,內容繁雜,有隨意聊天的,有抱怨的,有問題目的,有提醒對方注意事項的,更多的是關於未知的未來的。
一本並不厚的練習冊,明月一頁一頁翻過去,像是翻過了時間。
那些往事還曆曆在目,教室、老師、習題冊,一晃都已十年了。
練習冊的封底是白色的,現在寫了字,是陸一辰的筆跡。
大概是在她離開的那幾年裏寫的,有點恍惚:莊周夢蝶,難分現實與夢境,我也有點不清楚現在到底是你真的離開了我,還是我夢到了多年以後的你不在我的身邊。
下麵寫了她的名字,字跡很重,看得出來被反複描過好多遍。
她看著這一頁,想象著陸一辰坐在辦公桌前一筆一畫地描寫她的名字的樣子,眼眶發熱,不覺也有點癡了。
這世上有情人那麼多,癡心人卻何其難得。
十點半的時候陸一辰打電話給她,說他保守估計還得一個小時才能下班,讓她不要等自己,早點去睡覺。
明月想了想,還要跟他說Janus的事情,索性打電話叫了外賣送來當夜宵。
陸一辰回來推開臥室門的時候,明月正盤著腿坐在沙發上看娛樂節目,洗過澡頭發半幹,桌上擺了些吃的,見他回來朝他招了招手:“你的是土豆泥和皮蛋粥,還熱著呢,快去洗洗手來吃東西。”
陸一辰三兩口喝光了粥,又接過她手裏的土豆泥全部吃掉了。吃完之後他主動收拾了外賣碗跟塑料袋,打包扔到牆角的垃圾桶裏,然後折回來換衣服,順便把明月也拎了起來:“下來溜達溜達,消食。我換衣服去洗澡。”
明月衝他揮手:“去吧去吧,我洗過了,等會兒睡覺的時候再吹頭發。”
邊說邊摸著肚子,繞著沙發溜達。
陸一辰覺得這樣的她可愛極了,進了浴室之後又折出來看了她一眼。她被看得莫名其妙:“怎麼了?”
“沒什麼。”他搖搖頭鑽進浴室,心裏笑話自己最近居然又像個毛頭小子。
但是轉念又想,他吃了好幾年素,也確實跟毛頭小子沒多少區別。
這麼想著他又心情愉悅,淋浴的時候還哼了哼曲子。
等陸一辰刷了牙、擦了臉、吹幹頭發出去的時候,明月已經鋪好被子,躺好了。他也躺到床上,摸了一把她的頭發:“幹了?”
“差不多了,不用吹。”她翻身朝向他,“你頭發吹了吧?”
“嗯。”他應了聲。
明月摸了摸鼻子:“哦對了,”她有些猶豫地爬起來跟他說話,“跟你說個事。Janus之前不是說日本演奏會是最後一場,從此以後他要轉移工作重心嗎,你知道的吧?我今天見到他了。”
陸一辰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怎麼了?”
明月偷偷看了一眼他的臉色:“他非要來琴行賣鋼琴!我……”
“嗯?”他斜睨她,麵色不悅。
她又羞愧地低下頭:“我被他氣壞了,沒經得住他激,然後……然後他就辦入職了。”說完她連忙舉手保證,“我保證盡量避免跟他單獨相處,盡量打消他挖你牆腳的念頭,盡量早點給他找個合適的去處!你別生氣好不好……”
最後就是顯而易見的賣萌撒嬌了。
木已成舟,陸一辰就是不願意也沒辦法。他按下內心裏嫉妒的小火苗,臉色如常,言語溫柔,甚至還有點安撫她的意思:“人你都收了,我也不能趕出去是不是。再說了,我知道他也挖不走你,我放心得很。這點小事,你不用放在心上特地跟我講的。”
說得道貌岸然,連他自己都要被感動了。
陸一辰這麼大度,明月更覺得內疚:“還是你好,胸襟寬闊海納百川,能理解我這幾年跟Janus相依為命跟家人似的感情。我對他真的隻是感激啊,絕對沒有其他的!這要是換了我就不行,想想要是你把一個試圖挖我牆腳的女人放到CMI跟你天天見麵,我就覺得別扭,不開心。”
聽她這麼說,陸一辰心裏簡直樂開了花,但是表麵上還是一臉淡定:“大家潛意識裏都認為男人比較容易放得開,道德觀念比女人薄弱得多,總覺得男人比女人更容易出軌。所以女人們總是提心吊膽容易多想,男人們就危機感小了很多。不過你放心,我這人節操感特別強,真的。”
“你也放心,我這些年都沒被他挖走,現在更不可能了。”明月湊上去拍拍他的臉,又親了一口,把腦袋枕在他的頸彎,“你說咱倆是不是挺矯情的,老夫老妻了還要天天一起睡覺。這以後每天晚上前半夜在家裏,後半夜跑公司來,跑來跑去地瞎折騰。”
陸一辰摟住她,抬手滅了燈:“窮折騰窮折騰,人一輩子不就是折騰嗎。再說了,咱現在也不差這點油錢,就是你有點受累。這賴我,可賴我也得這樣,要不我跑回家,要不你跑來公司,反正晚上睡覺我得跟你在一起。”
“你真賴皮……”明月嘟囔。
黑暗中陸一辰揚起嘴角:“誰讓你喜歡啊?”
“也對,誰讓我喜歡呢。”明月低聲呢喃,她睡覺快,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陸一辰一時有點睡不著,他聽著明月呼吸漸沉,想起剛才自己跟她隨便聊些接地氣的話題,就覺得胸口有一陣暖流湧過。
他年少接掌CMI,明裏暗裏皆是鬥爭。人們都說他手段高明,但又有誰知道,他平日裏待人接物、聊天談吐,哪次不是再三斟酌,務必保證滴水不漏,幾時有過像跟她這樣毫不顧忌地隨性閑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