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裏多了一個五歲的女孩,對七歲的我來說並不是一件多麼特別的事情,那晚我依然躺到床上就睡著了,夜裏卻被斷斷續續的抽泣聲吵醒。
影影綽綽的光線裏,我看到她背對著我坐在床沿上,看向窗外。她的背部一顫一顫地,在小聲地哭泣。
我忽然就沒了睡意,從床上坐了起來。她聽到身後的聲響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而後轉過臉去繼續保持著原有的姿勢和狀態。
不知為何,一向視睡覺為人生最重要的事情的我竟然從床上一躍而起,緩緩地走到她的床邊陪她在床沿坐下。
那晚她哭了一夜,而我亦在她身旁坐了一夜。我們一句話都沒有說,就那樣盯著臥室的窗戶看著外麵的天空,從繁星點點,到黎明漸白。
3
我們的童年生活並不快樂。
早在宋斐斐進入這個家的半年前,爸媽的關係已經變得極其冷漠疏離,而媽媽之所以將宋斐斐領回來,未嚐不是懷有希望借以挽救婚姻的心思。
這世界總是有這麼多這樣的父母,以為一個家庭到來一個孩子可以挽救一場婚姻,或許有的成功了,然而餘下的大多數,非但未能挽回自己的婚姻,反而給了孩子無盡的痛苦。
爸媽的關係並未獲得緩和,爸爸依舊是長久地缺席,偶爾匆匆忙忙回來一次,偷偷往我抽屜裏塞上一些錢再匆匆離開。媽媽的脾氣變得越發暴躁和歇斯底裏,動輒就在廚房裏劈裏啪啦地摔上一陣東西。我和宋斐斐坐在同一張桌子的兩邊,總是匆匆忙忙地對視一眼,彼此在心裏輕歎口氣之後再低下頭去。
熟稔之後,宋斐斐的性子變得開朗一些,然而依舊有許多個長夜痛哭的時刻。她的臥室搬到了我的隔壁,中間隔著的那麵牆上有一個窗戶,每次她抽泣的時候我都能聽見。我怕深夜裏開門的聲音會吵到媽媽,便躡手躡腳地從窗戶上爬過去,像最開始一樣,默默地陪她在床邊坐上一會兒。
往年的春節,爸媽即使關係再差也都會趕回來一同團聚,吃上一頓熱騰騰的年夜飯,然而我十四歲那年的那個春節,兩個人已經無法再與對方平和地相處下去。除夕夜,爸媽都沒有回家。
我和宋斐斐在廚房裏忙活,我本來給她打下手在洗菜切菜刷盤子忙得不亦樂乎,可一抬頭的時候看到對麵樓層一家人的溫馨和煦,活脫脫映襯著自家的冷冷清清,還是忍不住難過起來。忽然我就沒控製住情緒,無聲無息地哭了起來。
盡管我哭得無聲無息,可宋斐斐還是注意到了。她看了看我,從鍋裏夾了一個水餃吹了吹塞進我的嘴裏:“江子城,哭什麼,不是還有我陪著你嗎?”
我原本無聲的抽泣變成號啕大哭,一邊大哭一邊嚼著餃子:“你會一直都陪著我嗎?”
宋斐斐放下手裏的筷子,眨巴著眼睛看向我,我在看向她的時候忽然心裏一怔,意識到眼前的女孩已經十二歲了。
我與她相伴,竟已有七年,這七年裏我們懵懂無知,我隻覺得時光短暫,如白駒過隙一場,誰知已經過了七年。
她當然不會一直陪著我,我在心裏黯然地想,也許就是在那個時刻,油然生出了“想要在一起”、“想要永遠和她在一起”、“想讓她一直開心”、“即便是她不開心哭泣的時刻也想要陪在她身邊”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
然而分別浩浩蕩蕩地到來了,三個月之後爸媽決定離婚,以最不好看的姿態,兩人為了房產和我的撫養權在客廳裏大吵大鬧幾乎拳腳相向,偶爾會吼出幾句“她是你帶回來的,別想推給我”、“我隻要兒子”之類的話。
那個下午宋斐斐一直把自己鎖在房間裏,我也把自己鎖在房間裏,我不知道那些話傳到宋斐斐的耳朵裏時,她是怎樣的一種心情。
離婚以法庭的一紙判決書結束,我的撫養權歸爸爸,房產和宋斐斐歸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