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阮,”他往前走了幾步,眉宇間有對她的擔憂,“發生什麼事了?”
“你不要過來!”阮珊大聲地嘶吼著,把手裏能隨手抓到的自己腳邊的背包扔向了他,“你滾,你不要過來。”
因為熬夜和傷心,她的眼圈通紅,頭發也有些淩亂,大聲嘶吼著的時候整個人好似某種獸類。
背包砸在邵然的頭上,金屬鏈子在他的額頭上碰了一下,碰出了一個小小的傷口,有殷紅的鮮血滲了出來。他看向阮珊的眼神裏有無盡的哀傷,然而那哀傷與痛失至親的絕望相比,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阮珊的情緒幾近失控,邵然每走近一步她就大聲嘶吼,最後站起身來,狠狠地將他推倒在地上。
許嘉倫當時正在辦著後續手續沒有在現場,邵然轉過頭的時候正看到了站在那裏的韓煒,他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抓住韓煒的胳膊:“韓煒,你告訴我發生了什麼。”
韓煒沉重地歎了口氣,用悲戚的目光看了看阮珊:“你媽來找阮珊……說了一些不好聽的話,阮珊的媽媽正好昨天過來,兩人碰上了,就起了爭執……阮珊的媽媽本來就有心髒病,一下子就發作了……”
“現在呢?現在怎麼樣了?”
韓煒示意邵然看向那台手術車:“搶救了兩次,但還是沒有搶救過來。”
邵然拉住韓煒的手頹然地鬆開,好似一瞬間被抽光了所有力氣一樣。他轉過頭去看向阮珊,眼神裏帶著說不出的複雜情緒。他緩緩地走近她,試圖伸出手去拉她的手,她立即把手甩開,好似他令她覺得惡心和生疏一般,看他的眼神裏亦是無比的陌生。
“阿阮。”
“你走吧。”
“阿阮。”
“你走吧。”
“阿阮。”
“你走吧。”
樓梯的拐角處,正拿著一堆發票走過來的許嘉倫停住了腳步,眼神複雜地看著不遠處所發生的一切。
4
五天後阮珊歸家,許嘉倫開車送她回去,她坐在副駕駛座上,懷裏抱著骨灰盒,眼神怔怔地看著前方,韓煒坐在車的後座上。
將近十個小時的車程,一路無話,窗外雨雪霏霏,前路淒迷。
阮母的骨灰葬在了郊外的墓園,與阮珊爸爸的墓碑相隔不遠,或許是這五天裏已經流了太多的眼淚,站在墓碑前時,阮珊已無淚可流。
第二天下午是阮母工作的學校裏舉辦的追悼會,偏遠的小縣城裏還流行花圈,白的黃的花圈抬進了阮珊四合院的院門,她一身素衣,頭發上也插著白花,對每一個前來追悼的人低頭道謝。
後來人群散去,韓煒被阮母工作的學校喊去處理在學校裏的各項後續事宜,因為想一個人靜一靜,阮珊也安排了許嘉倫同他一起去。
院落裏本就有積雪,映襯著花圈與遺照更顯得蕭條,阮珊走過去伸出手來,輕輕撫摸著照片上媽媽的麵龐,心裏泛起一陣酸苦,腦海中依稀想起不知何時曾讀到過的一句話。
——原以為,實指望,誰料想,怎奈何。要說世間不快樂事,此十二字大抵可以寫盡。
她端起酒杯,倒上一杯清酒,隻覺得回想媽媽這一生,也替她覺得苦。
沒有俗事纏住你,也算一種福氣,蟲蟻與枯骨永為鄰裏,一切亦已重頭,應不再傷悲。
在一杯冷酒傾倒之後,阮珊轉身放酒杯的時候,無意中抬起頭來,竟看到院門的幾米外,站著一個身影。
積雪與霧雲,挽聯與遺像,一眼看過去,整個世界都仿似黑白的,阮珊卻覺得數米開外靜默站著的一襲黑色大衣的邵然,是彩色的。
阮珊不知道他是何時來的,不知道他是如何來的,也不知道他來了多久,他的手裏拿著一束白菊,遠遠地站立著,阮珊看不到他的表情。
後來他往前走了幾步,走到院門前俯下身去,將白菊放下,對著遺照鞠了一躬之後,轉過臉看向阮珊。
阮珊把目光投向了別處,沒有再看向邵然。
他沉默地站了一會兒,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可最終什麼也沒有說。
那是阮珊記憶裏最冷最長的一個冬天,辦完媽媽的後事之後她沒有回學校,韓煒與許嘉倫陪了她幾天後也匆匆返回,許嘉倫臨行前她喊住他:“上次在醫院你付了多少錢,給我個數,我好還給你。”
許嘉倫伸出手去幫她整理了一下脖子上的圍巾:“你好好的就好,不要想著還我錢,什麼時候回學校告訴我,我去接你。”
阮珊勉強擠出一個微笑,韓煒也踩著積雪走到她麵前:“我爸媽都說過了,今年春節你在我們家過,我回公司一趟,再過幾天就回來,你好好吃飯。”
阮珊輕輕“嗯”了一聲算是應答,汽車發動之後,她又一個人站了一會兒,悵然地走進了房間。
那個漫長寒冷的冬天裏,邵然的短信每天一條,從未停止過,阮珊隨便看一眼就把手機放在別處,也從未回複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