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了?”她像看到閨密一般,熟練地給我沏了一杯香芋奶茶。
“你又幾天沒有修行了吧?”我示意她裙下露出來的尾巴。
她朝背後扭頭看了一眼,無所謂地同我一起坐在了沙發上。
“我一直在等你來。”半晌後她才緩緩地開口。
我知道她有許多話要問我,也知道她隨時可以找到我。但是她沒有,她似乎知道我一定會過來。
“我是來送小堇的。”我主動將肩上的小堇送給她。小堇依舊平靜如初,夜貓小姐也平靜地看著小堇,但她始終沒有接過去。
“小堇老了,”她緩緩地開口,“它的羽毛已經沒有以前那麼黑了。”
“每個生命都會老。”我將小堇送到她麵前,靜靜地等她問我關於她想知道的一切。
可是我等了好久,她卻將目光從小堇身上移向窗外,沒有問我一句關於西雲蕭的話。
“我要走了。”她怔怔地望著窗外開口。
我心下一驚,我原本是來向她告別的,沒想到最先開口的卻是她。
但我到底沒有太過驚訝,隻是平靜地看著她。
“你要去哪裏?”
“去找我的父母。”夜貓小姐收回視線,看著我手上安靜的小堇,“我不是告訴過你是西雲蕭救了我嗎?其實那天我是和父母在林子裏走散的,他們大概以為我遭到了不幸吧。他們不是我的生父生母,但我覺得他們比生下我便將我拋棄的親生父母還要愛我。”
“那……你有他們的線索?”
“其實我一直都有,隻是……”
“隻是你以為留在這裏,就可以得到愛情……”我打斷她。
“你也喜歡他,不是嗎?”夜貓小姐突然怔怔地看向我。
我們四目相對的時候,都沉默了。
我們自始至終都沒有提起西雲蕭這個名字,仿佛他已經成為我們之間的一個無聲的禁忌。
“那你的店呢?”沉默半晌,我到底還是率先將視線轉移開來。
“這就是我等你來的原因。”夜貓小姐站了起來,誠懇地看向我,“當初是因為他喜歡吃甜食,我才開了這家奶茶店。我不想就此關門或者轉手他人,可以拜托你……繼續照看它嗎?”
“我?”
“我知道你在超能力聯盟工作,在工作之餘稍加看管就行了,我隻是不想它從此消失……”夜貓小姐癡癡地望向靠裏麵的單人沙發,那裏曾是西雲蕭的專屬座位。每次來到店裏,他總是蜷縮在上麵,撫摸著小堇。
“可是我……”我想把已經辭職的事告訴她,可心裏的酸澀卻讓我張不開嘴,我看著她淚水湧動的雙眼,忽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想等他回來?”
夜貓小姐沒有說話,眼睛也沒有離開那個單人沙發。
“他已經死了。”我幾乎用盡了所有力氣,才緩緩地吐出這幾個字來。
可是夜貓小姐卻像沒有聽到一樣,她怔怔地說:“就當……是個小小的願望吧!”
“你為什麼從來都沒告訴過他你喜歡他?”我走到她的麵前,直直地凝視著她。
“以前我總覺得有些話是不用說出口的。還沒有遲然的時候,他常常一個人蜷縮在沙發上,我就給客人沏奶茶。有時候我們一整天都沒有一句交流,但我知道他就坐在那裏,離我不遠。我們同處一個空間,有時候幹活累了,扭頭看著他的側臉,會覺得異常溫馨……也不是沒有想過要對他說。可是……”說這些話的時候,夜貓小姐臉紅得像一隻熟透的柿子。
“現在呢?那些話沒有說出來後悔嗎?”
“我反倒很慶幸沒有說出來。”夜貓小姐麵色如常,聲音也淡了下來,“其實我知道我和他不會有結果的。他是獵人,我是非人,他當初沒有殺我,還收留了我,也不過是因為一時的惻隱之心,並不代表我們可以永久保持這樣平和的關係……”
後來夜貓又說了些什麼,我沒有聽清,因為聽到她說“他是獵人,我是非人”的時候,我也陷入了深深的絕望。
我記得在月光城堡裏麵對人傀的攻擊時,他忽然出現在我麵前,伸腳踢飛那些人傀;在密林河時,他護著我不被蜥蛇攻擊;在影妖朝我走來時,他義無反顧地擋在我麵前……我每次身處險境,都是他伸手相助。他雖然從沒有對我說過一句好話,甚至一開口就幾近毒舌,可是生死攸關的時刻,他都會為我挺身而出。
可是他是獵人,我是非人啊!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門口的風鈴聲響起來時,我會對夜貓小姐說了一聲“好”。原本我就沒有打算好究竟要去哪裏,如今留在這裏,也未嚐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可能果然如夜貓小姐所說,就當……是一個小小的願望吧!
夜貓小姐離開的時候,什麼都沒有帶走,一身輕裝,天還未亮她就離開了。她沒有讓我送她,隻對我笑了笑。我知道她出發前的夜裏,在那個單人沙發上坐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她離開的時候,那個沙發是濕的,有鹹鹹的味道。
四
每個來奶茶店的人都會逗一逗窗邊的小堇。小堇雖然是隻烏鴉,可它還是意外地俘獲了每個來店裏的客人的心。我不知道他們為什麼喜歡小堇,它甚至在他們逗它的時候一動不動,可是那些客人稱它這種行為為呆萌,反而越發地喜歡。因為小堇,店裏的生意反而讓我應接不暇,為此我不得不每月都關門一周,以便好好休息。
我喜歡上了旅行。
在夜貓小姐離開的半年裏,我幾乎去遍了山南海北風景迷人或者不怎麼迷人的地方。我在西冥海裏遊了泳,在西北之崖穿行了荒漠,還去了月光城堡——在人傀被消滅以後,那裏被打造成了大型歐式古堡莊園。我也想再去小人國轉一轉,雖然那裏還有一直想要我性命的魅族,無奈我根本沒辦法聯係到柴葫先生,這個計劃隻得作罷。
這半年來,我雖然時常離開這座城市,可是連我自己都好奇,我居然從來沒遇到過鍾哥,甚至是超能力聯盟的任何一個有過一麵之緣的人。我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在這個城市裏,我幾乎沒有任何的朋友。
我一次次地離開,靠著自己的身份去了很多地方,但自始至終都沒再踏足狐國半步。那裏是我唯一的禁忌。
我厭倦這種日子了嗎?一個人一隻烏鴉過了小半生。我活了下去,正如當年自己的願望——作為最後一個狐人。可是這樣的生活卻越發讓我感到害怕。
正如西雲蕭所說,我永遠不會死。後來我不僅沒有任何消隱的跡象,容顏也無絲毫衰老,我的相貌定格在了二十歲這年。為此我不得不將奶茶店從一個地方搬到另一個地方,隻為躲開那些奇怪的目光。等那些人死去,我才重新搬回來。唯一不變的是店的名字——歸來。
可看著那些熟悉的景和物從眼前離開,夜貓小姐當初的那個小小的願望,隻會讓我越發絕望。
歸來,或許是永無歸期。
其實我對此是沒有抱任何希望的,原本我不知去向何處,後來我是無力而行。雖然我隻有二十歲的樣子,可是時間一年一年地過去,我總覺得自己已經老了。
這是從心開始的。
就這樣,春夏秋冬,滄海桑田,一轉眼,就是一百年。
那個少年推開玻璃門走進來的時候,我正在櫃台後麵給小堇洗澡。
一向乖巧的小堇在玻璃門旁的風鈴響起時突然騷動不安,接著就直接撲著翅膀,想從水盆裏飛走。但它終究太老了,所以沒能飛起來。我轉頭望向門口,一位穿著黑色長袍的少年正微笑地望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