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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會散後,萬歲爺竟然自己個兒在金鑾殿上偷偷哭了起來,小福子帶著個小包袱來找他急急忙忙的,上來就扒他衣服。提著聲兒催著:薛爺快點兒,主子爺傳您呢。主子爺傳他,這還是頭一次。因他從三歲起就來到這中闕館因了父親和大哥的緣故在建福宮裏頭當了個起居郎。他們家祖上是青州的,武皇立國元年頒旨讓他父親進上京封了個皇家四時掌管禮樂的三品文官兒,他大哥偏偏和今上的四哥走的近,時不常的帶他到宮裏頭四皇子那裏去,他們談論文章,他呢就挨那兒吃喜歡吃的點心,瓜果,玩弄佛手。今上當時是備受寵愛的小皇子跟四皇子都是先皇後所出,因此四皇子對他也格外疼愛。他呢也就有事兒沒事兒的上他四哥那裏玩去。小皇子是個會玩的,經在iPad上頭玩連連看呀,找不同啊,植物戰僵屍。就這麼著,他倆小小子兒就認識了。
兩年後,先皇令太學的大儒給眾皇子編了《皇家日課》讓他們學,另從皇族子弟中給小皇子找了個伴讀書童,他呢就被選中了。越明年,就成了個起居郎。也就是每天給小皇子記錄下衣食住行,言談舉動什麼的。那年上元節裏頭,在天橋陪著小皇子看了一次煙花火,就害了恐明症,說白了就是不敢見光,更奇的是光照下分分鍾須發皆白。單著那兩道英挺迷人的眉毛如刀裁似黛畫。太醫院的頭頭也給瞧過了脈了,就是恐明症,不至死,但是不能見光。因此先皇是準了他回去養著的。他自己也肯回家,隻是小皇子死活鬧騰著不放,須臾離他不得。
為此先皇後主子還專門傳了跟著小皇子的太監小福子問他是什麼緣故,小皇子好的跟薛上就穿了一條褲子?小福子唯唯諾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也就罷了。之後呢薛還是給小皇子當那個起居郎。隻不過在建福宮的東北一射地裏拆了宮牆給提另建了中闕館。薛也不大往裏頭住去,直到那年皇子們跟先皇東巡了一趟,去的是青州的巫來苑,打那回來,薛就搬到中闕館離去了,再沒出來過。屋裏頭呢點著一盞罩紗玻璃磨砂半明瓦燈,是派人出洋特製回來的。燈光清和燭火不躍,但小福子依舊覺得這屋兒裏黑黢黢的,四周打著窗格子通風,裏頭都用江南的九孔墨棉加層了的擋住所有窗眼,不叫外頭的光溜進來一些些。三餐和小皇子等例,建福宮有自己的小廚房和廚子,都是大賽上得過大獎的數一數二的名廚。
小福子除了三餐送飯,就是每日裏晚上九點半往後伺候完小皇子歇下之後來中闕館跟薛上講述小皇子的一日思言行為,所見所得等等。燈光雖暗,薛上碼字的本事確是了得,也因害了恐明症的緣故,算是因禍得福吧,這麼些年練就了一手近乎盲打的好本事。再後來呢,先皇禪讓今上,就是小皇子,當了皇上了。還住建福宮,許是離他近點兒?還是別的,大家隻這麼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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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爺傳他,還是第一次。尋常都是在中闕館裏頭倆人就著微微的明瓦燈火,在近乎漆黑的屋裏頭安安生生的說話,聲兒小的,誰也聽不真。每次主子爺去也不讓人跟著。剛他聽到主子爺傳他,竟然也不顧自己不敢見光的事兒了。在金鑾殿對吧。他站起來問了小福子一句,就開門往外邁步子。小福子一把拽了回來他,就解他扣子。
他一把拿住小福子的手問:你幹嘛?小福子說:見萬歲爺去呀。他笑了一聲兒道:這倒也奇了,見萬歲爺也不至於把我扒光了吧。小福子哎呦了一聲兒,悄聲跟他說:我的好小爺,您到現在還蒙在鼓裏呢。主子爺一直不讓我跟您講,怕您擔驚受怕的歇不好。現如今金殿前後都是現將軍的人馬把守著呢,萬歲的意思,現在已經擺駕到了重華殿了,委屈薛爺一下,將這衣服暫且換上,充個小太監捧這掐絲食盒兒,進去麵聖吧。
他鬆開了他的手,跟往常似的,張開雙臂讓他解紐扣,鬆勒子,替衫子,換靴子。小福子說罷取出來一把剃刀,道了聲惱:這麵容倒極清俊,隻是這胡子也留不得了,不像小太監。我給您剃了啊,您老實的別動。他呢恩了一聲,小福子領著他到了門口將門開了個門縫,就著光給他剃胡子。清晰地看到他喉結一動,眼角呢滲出來兩滴淚來。就這麼個工夫,小福子親眼所見,他的須發起先竟是在這烏黑的屋裏頭養的黑黑的,見了光的歇會兒也就陸續白了。顧不上許多,隻令他捧著預備好的掐絲捧盒,一前一後地出了中闕館,往重華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