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畫江山 番外 相濡以沫不如相攜於江湖(下)(3 / 3)

幾十年的交情,他們的默契早就在無形中渾然天成。

出了這樣的事,顧言曦肯定是走不成了,於是就又加了兩天的住宿。

入夜之後,他睡不著就去庭院裏溜達,正好碰上了一個人站下院裏發呆的季七瞬。於是他走到他身邊,淡淡問道:“七瞬,還不睡?”

季七瞬點點頭,道:“睡不著。”

“還在想天魔教的事?”

“恩,恐怕這輩子都不會忘了。”季七瞬嘴角苦笑一下,拳頭微微地攥得緊了。“

“都過去十多年了,你也該放下了。”顧言曦抬頭望向天上明月,皎皎月輝與十幾年前並無不同,但人間卻已匆匆。

“師父,每當我看到小六做噩夢時,我就不肯能放下!每當我看到他還會偶爾為藥物所苦時,我就不會放下!天魔教在我心裏就是一根刺,我要將它拔除,所以它在這個世界必須消失!”

“天魔教是你的一根刺,卻是插在逐風心尖的一把刀,你若不能放下,他也就無法掙脫。就像這次,你帶著他來消滅‘天魔教’,不是又讓他的噩夢複蘇嗎?”

季七瞬沉默了許久,才道:“是他非要跟來。”

顧言曦淡淡道:“你若不來,他怎會來?”

季七瞬再次沉默了。

顧言曦繼續道:“旁觀者清,當局者迷。聽我一句,逐風沒你想得那麼拿不起放不下,拖泥帶水、脆弱怯懦。而且有些事不是你把它在這個世界上抹殺,就等於沒有。真正的抹殺,該在心裏。”

“如果忘不掉呢?”

“有些事過去了,就是過去了,你忘不忘的掉,它都過去了。”

季七瞬點了點頭,顧言曦也沒再多說什麼。

畢竟一個人的心結,隻能自己解。

翌日一早,尉遲謹就來砸顧言曦的門了。說是無聊,非要拉著他下棋。

下完棋,又要與他把酒言歡,可現在明明午時未過。

喝完酒他又賴在他的房間死活不肯走,非說自己害怕回房被人暗算了。

顧言曦雙手抱胸,俯視著正在“耍地賴”的尉遲謹,臉上似笑非笑。良久才道:“李慕歌,角色扮演,好玩嗎?”

“尉遲謹”佯裝不解地裝傻道:“言曦,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聽不懂,是吧?”顧言曦轉身拉開房間的大門,威脅道:“聽不懂就出去!”

“尉遲謹”見了,這才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他一躍而起,對顧言曦討好地笑道:“你怎麼有看出來了?我以為自己這次學得夠像的了。”

“舉止行為學的是很像,但真正的尉遲謹,你卻並不了解。”顧言曦搖著頭略顯遺憾道。

“看來你是很了解了?”李慕歌雙眼微眯,突然身體前傾,就將顧言曦壓在了門邊。

“門還開著呢,你做什麼?”顧言曦沉聲惱道。

李慕歌利落地撕掉臉上的麵具,一雙桃花眼漾起醉人的柔波,也泛著危險的波瀾。

“門開著又怎麼樣?你與我又不是見不得人?”他說罷,就將嘴唇壓了上去,舌尖駕輕就熟地滑入一片柔軟濕潤,挑逗起無限春情。

顧言曦悄悄閉上雙眼,這一次意外地配合他一起沉淪。

熟悉的熱度、觸感、味道,其實早就令他開始想念。他想他這輩子應該是被他吃定了吧。

“接下來的,確實是見不得人的了.”李慕歌仰頭露出一抹壞笑,隨即手上一帶,就將大門關死鎖上,任誰都不能打攪這春風一度。

“言曦,你不需要了解別人,你隻要了解我就夠了。”李慕歌盯著顧言曦十分堅定地說道,語氣裏有強烈的不滿。

“這種飛醋,你也吃?”顧言曦嘴角微微上揚,清冷如月的眸子裏反射出對方認真的臉。於是他的眼底也帶了笑意。

“是醋我都吃,我看季七瞬、沈逐風其實也不順眼!”李慕歌大方坦然地承認道,然後張口就咬了對方的耳垂。

午後,是一個適合小憩的時間。

所以,現在,他決定讓顧言曦累到困倦。

天魔教的事情有沈逐風與季七瞬出馬,解決地漂亮有順利。至於他們彼此的心結會不會因為這件事終於解開,或是從此忘掉,也就無人知道了。

總之尉遲謹一覺醒來,自己已在回國的路上。然後所有的麻煩就迎刃而解了。

那些江湖人也終於得到了“藏寶圖”,隻是這張圖是珍瓏棋局,想要解開恐怕並不簡單。當然就算他們解開了,也終究會明白:不是所有的寶藏都能搬走,有些東西注定無法得到!

李慕歌截回顧言曦的打算落空,他按照原計劃繼續趕往青縣。

一路上,李慕歌繼續與他玩著“角色扮演”遊戲,什麼茶舍的小廝、路邊的攤販、年少的俠客???甚至是賣藝的姑娘,他都沒放過。

隻要是出現在顧言曦身邊的人,他都會交替扮演。隻要一被發現就趕緊落跑,準備替換下一個身份。天知道甲乙丙丁的“人皮麵具”一張到底有多值錢!

最後顧言曦被他攪得不厭其煩,隻好放下筷子,對著台上唱青衣的戲子喊道:“李慕歌,你唱的太難聽了,快下來,跟我走了。”

他本來佯裝聽不到,繼續咿咿呀呀地唱個不停。誰料顧言曦竟又說道:“你現在下來,我就帶著你走。”

他話音未落,李慕歌就立刻放了身段跳下台來。滿是油彩的臉上有著一種如願以償的得意。

顧言曦輕歎一聲,第一次感覺李慕歌原來是一個“老無賴”!

四月初八,他們二人終於進了青縣。

到了青縣後,顧言曦就找了一家客棧下榻,也不見他去找什麼人,辦什麼事。而是安頓下來後,直奔一家麵攤。

李慕歌心中滿是疑惑。但他已經答應了顧言曦不去過問,於是隻好強壓著好奇心,看他頻繁地往麵攤跑。

隔了一天,顧言曦終於不往麵攤跑了,而是大清早地給他端了一碗麵。

“慕歌,今天是你生辰,我給你做了碗麵,希望你能長命百歲,身體康健。”

李慕歌被他這一句當時就說蒙了。他其實並不太記得自己的生辰,也很長時間沒有過生辰的習慣了。自從南秦國破,他就覺得人降生在這個世間,其實也並非幸運。所以並沒有什麼好慶祝的。

“你嚐嚐看。”顧言曦見李慕歌愣著,眼中竟有些難得一見的緊張。

李慕歌本來還覺得顧言曦有點好笑,今天失常的還挺可愛。但當他夾入第一口麵時,他就笑不出來了。

這種味道這麼熟悉,就像二十多年前的某個清晨、午後、或深夜,就像是南秦的每個春夏與秋冬,就像是少年的爽朗與天真。

人的記憶最不可靠,它會將許多事或刻意、或無心的遺忘,但隻有味道,是能被它烙上永恒的標簽的。

當你再次接觸到那個味道時,伴隨他的所有記憶將會自動蘇醒,或模糊、或真實,就算空白了畫麵,也能準確的找到當時的感覺。

這一碗麵,就是陳叔麵攤的味道。一模一樣,分毫不差。陪伴了他人生最好的那一段時光。

“做麵的師父,曾經給陳叔做過夥計。你可能也認得。所以做的麵的味道也一模一樣。”顧言曦見李慕歌始終沉默地吃著那一碗麵,於是開口解釋道。

他不確定李慕歌想不想回憶起這種味道。但他能確定他很想念這種味道。

所以,他才計劃著在他的生辰,送給他這樣一份禮物。而且他自私地在這碗麵裏加入了自己的味道。

李慕歌在吃這碗麵的第一口,就差不多明白了所有。

所以他才沉默了。

如果這世上僅有一個人能懂他,那便是顧言曦。他甚至比他自己都更懂他。

其實為了和顧言曦在一起,他曾刻意遺忘了那些關於南秦的記憶。

而直到今天,當他再想起一切時,才恍然:有些事過去了,就是過去了,你忘不忘的掉,它都過去了。

相反,那些過去了的事,不好的,已經傷害不到你;好的,卻能留給你。

李慕歌將一碗麵吃得幹幹淨淨,滴水不剩。抬頭再看向顧言曦時,他也在吃麵。

時光放佛回到了多年前的某個雪夜,一個少年掀開麵攤的頂棚,要把天上的月亮送給另一個少年下麵。

那少年搖頭失笑,罵他:“瞎編。”卻還是把一碗麵吃得幹幹淨淨,滴水不剩。

旁邊的麵攤老板笑得憨祥,又給他們下了一碗熱麵。

那時,情竇初開,人生如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