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臨時營地,孝康帝在帳內坐了,少年就在一旁侍立。眾臣紛紛來見,孝康帝見丞相許敬和兵部尚書趙秉章赫然在內,不禁有些奇怪,劈頭問道:“丞相和趙卿不在京城坐鎮,來到這裏,莫非京城有什麼急務?”從來孝康帝遊獵,都讓丞相許敬在東京全權代辦政務,沒有十分緊急的事情,徐敬一般也不會來打擾皇帝的雅興。
果然趙秉章答道:“秉皇上,兵部今天收到急報,鄰海國繞過我國邊境三關對我後方的燕城、宛城、白朗諸城發動突襲,各城守衛兵力薄弱,紛紛陷落。臨海國軍隊勢如破竹,一路闖關奪城,已經直逼西京了。臣不敢自行作主發兵,特來請皇上聖命。”
孝康帝眉頭一皺,問:“震西王可有消息?”
趙秉章道:“震西王爺恐怕是沒想到臨海國進兵速度會這麼快,至今還沒有任何反應。”
孝康帝沉吟片刻,忽見侍立在一旁的少年張了張嘴,似乎欲言又止的樣子,不禁奇道:“你有話要說嗎?”
眾臣多半不認得那少年,剛才本來就對這孩子的來曆大感好奇,此時又見孝康帝和顏悅色地征詢那孩子的意見,不由更是奇怪。
那少年卻毫不膽怯,聽孝康帝問他,便躬身答道:“此乃軍國大事,兒臣本不敢妄言。不過兒臣半年前還在西京,四皇叔當時曾對兒臣講過,鄰海國國君野心極大,兩國間的一場大戰已不可避免。當時四皇叔從種種跡象分析,臨海國可能就在年內對我國發起攻擊。四皇叔為此曾專門上奏。兒臣想四皇叔總領西疆五省軍政,既然知道鄰海國的野心,必然會有所準備,如今卻敗得這麼快,似乎不合常理,兒臣猜想,這應該是四皇叔誘敵深入的妙計才對,不過半月,西疆必有捷報傳來,兒臣大膽妄言,請父皇指正。”
因為是在眾臣麵前,不像剛才在山林裏,少年對稱呼十分小心,用的都是極正式的稱謂,不再像剛才“您,我”那樣隨便,說話時的態度也更加恭敬嚴肅,完全收斂起剛才還時時流露的孩子氣。群臣聽了他的話,恍然大悟,不由都對這孩子刮目相看,慮事周到,條陳清晰,落落大方,果然是個聰慧果敢的孩子,怪不得皇上對他如此寵愛。就不知他是排行第幾皇子?封號又是什麼?
不過這番話對孝康帝的震撼卻更加出其不意,孝康帝聽那孩子口口聲聲稱自己為父皇,稱震西王為四叔,難道這孩子竟是自己的骨肉?孝康帝兒女眾多,到目前為止,他已經有十二個兒子,六個女兒,今後恐怕還會更多。不過孝康帝自認還沒有糊塗到不認識自己兒子的地步。除非,除非說眼前這個少年恰好就是他留在西京的那一個。
四年前,孝康帝遷都東京,將六皇子淩軒和他的生母柳才人一起留在了西京。那時淩軒還不過五歲。半年前,震西王奏稱恐怕臨海國有異動,西京不安全,所以將留在西京的皇室內眷都轉移到了東京,淩軒母子就是那個時候來到東京。孝康帝雖然知道這母子來京,但一來不曾過問,二來也從不曾召見過,所以剛才竟沒有認出自己這個兒子。到這時,聽了淩軒的一番陳詞,才醒悟過來。反而是淩軒,到東京以來每逢年節或重大慶典總能遠遠瞧見父皇,因此一點兒也不陌生。
“他的名字叫淩軒,還是自己親自起的”孝康帝心中不無諷刺地想,“長得這麼大了,我剛才羨慕的這孩子的父母,正是我自己,好笑!”雖然說是好笑,孝康帝卻一點兒也不覺得高興,他注視著淩軒,仿佛看得見淩軒還是嬰兒時的情景,那女人懷抱著嬰兒,渾身是血,臉上盡是淒厲之色,她嘶啞地聲音說:“陛下,你今天不殺這孩子,將來總有一天,這孩子會殺了你,為他母親報仇的。”孝康帝耳旁仿佛又傳來這惡毒的詛咒。
孝康帝籲了口氣,心中暗暗說:“燕妤,朕當年沒殺這孩子,今天這孩子不但沒殺朕,還舍命來救朕,你若是知道了,一定很失望吧。”
眾臣見孝康帝半晌不言語,以為他西疆戰局把握不定,丞相許敬便道:“陛下,六皇子所說十分有理,陛下如果不放心,可命北城駐軍往嘉陵關集結,萬一西疆有失,也可以及時救援。”徐敬知道所有皇子中隻有六皇子曾滯留在西京,所以猜出了少年的身份。
孝康帝好像有些心神不定,說:“就這麼辦吧。朕累了,回宮。”
眾臣大出意外,平日皇上遊獵,不到日落,絕不返程,今天這是怎麼了?或許是西疆戰事攪擾了皇帝的心情吧。
淩軒絲毫沒有察覺孝康帝的心事,雖然回京路上,孝康帝再沒有理睬他,但他實在太興奮了,以致並沒在意這個。從懂事起,淩軒無時無刻不在企盼著父皇的一句讚語,一個關切的目光,今天不但與父皇交談許久,得到父皇的賞賜,還能夠與父皇共乘一騎,這如何能不讓他高興呢?
淩軒母子被安排在皇宮東麵角落的餘慶宮,餘慶宮雖然名為宮殿,其實不過是一處有三、四間房子的小院,曾經是宮中侍女們的住所。同住餘慶宮的還有淩軒的妹妹淩雨言,雨言並非柳才人所出,她的生母是孝康帝另一位才人林氏,不過林氏在雨言剛剛出生時就去世了,雨言自幼便一直由柳才人撫養,過了今年五月,就該滿七歲了。按照規矩,皇子、公主本來不應同居一處,但宮中的主事者顯然懶得在沒有封號的公主和皇子身上多操心,所以母子兄妹一直住在一起,其實這也正合三人心意。雖然雨言與淩軒不是一母所生,但兄妹兩個十分親愛,母子三人相依相伴,一直以來過得還算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