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七十三(1 / 2)

其實,早該發生的故事,拖到今天才發生的。123,123,我不是說我會彈琴嗎,就那仨音仨符號我理解為都來吧。都來吧,都來吧,都來吧,該來的一定會來,該來的一定得來,都來吧,都來吧,123,123……

我在心裏彈琴,彈奏起美妙的樂章。

其實,真的,早該來的,那天就該來的。

學校裏祭掃完烈士墓後(哎呀,記起來了,那天我在烈士墓前讀的徐老師的獻給為國捐軀的烈士一文也不應叫悼詞,應叫祭詞才對,我前麵是寫作悼詞的——真沒文化,瞎胡用詞,用詞不當,讓人笑話),有一次值夜,我和她排一起了。值夜,是防偷的。學校裏財產,鍋碗瓢盆加課桌課椅,加堤上成材樹木,都要防偷的,學校周圍的農村,多少人想偷呀,想偷點呀。學校裏就嚴防,天天防,夜夜防,成年累月防。白天有崗哨,夜晚有值班。學校裏還雇了工人帶班。工人不夠,老師輪流值夜帶班。學生就排班,男男女女都上陣,在堤上巡邏,在校園裏值勤值班。

不知怎的,有個夜班我和她排在了一起。夜晚要值通宵的,晚自習後上班,到第二天起床鈴響交班。

當然,每夜有好多班,我和她那班主要是防偷樹,負責校園堤角靠東邊的那一段。我們那天攤上的是個月黑天。

她是班幹部,她當然是組長(老師和學校工人——勤雜工帶班管全校,隻管檢查,不管值,值的是組,組一級——),她說,我們去吧,我們就收好書包課本練習簿之類出門黑不楞登直奔校園的東方。

忘了說了,學校值夜每班組還有一件武器哩,是一根木杆,水曲柳白蠟條我忘了,反正很結實,拿在手裏比較沉,也光滑,一端還倒釘了幾根釘,釘頭朝外紮,中間部位一顆,外圍星散兩三顆,揮起砸,或朝外捅,都能傷人管用的——我到現在記得一清二楚。

但這都不算什麼,可以忽略不計。要說的是,一出門,到黑影處,她立刻就不是幹部組長成組員了。她聲兒怯,道:峪叢同學你等等,我看不見路,頭還老發蒙——

吔吔,這有啥哩,俺可天生夜視眼,再黑的夜我也看得清,漆黑的夜,伸手不見五指的夜,十個民兵合圍也抓不住我,我夜視,我夜行,我黑夜當白天過,我夜晚比白天還清醒——我心竊喜,真想給她誇誇海口,擺擺龍門陣——但我隻伸去援助之手。

我故意地摸了摸她的發她的臉,“喲——”她很輕地叫了一聲,把我的手接了,移下來,牽著走。

我當然說:蘆花同學,你把杆子給我吧,護堤護樹我幹多了,其實沒什麼,站一會兒崗就完了——

但她卻沒把杆子給我,一手牽我,一手扶杆,馬上也就到堤角了。

吔,那杆子就是班組長幹部之權力象征嗎?要麼她當拐棍用,怕磕著絆著?

爬上校園堤,走到東南角。我拍拍東南角最大的一棵樹,告訴她:到了,我們就在這裏站吧,值吧。

“喲——”她又喲一聲,隨即鬆了牽我的手。

他媽的,我想笑,真是多事,要是不說就好了,讓她老牽著,這樣永遠走。

但我不能,蘆花同學待我好,詩朗誦(祭詞誦讀)推薦我,數學難,幫助我,咱不能沒有良心,咱也應該對人家好。

啊,美妙的夏,美妙的夏之夜。

這應是夏末秋初了吧,那就美妙的夏秋之夜。

閃閃的天邊星,星那麼亮,可怎麼沒光呢,光怎麼這麼弱呢?這月黑頭的天,這老月黑頭的天!沒有電燈照耀,沒有月亮放光,農村的莊稼地裏的夜真黑呀,星星的那點光,沒走到跟前,早被莊稼吸去了,吸沒了。而星星又是那麼遠,遠在天邊邊上,先來的一點光被吸沒了,再來要老半天,後趟不趕前趟,遠光不解近黑,近黑不見光亮。

可今晚沒有光亮好。我和她,可以相挨相近,可以手撫手牽。要有月亮就不行了,月亮壞,會偷笑,時不時給你弄個大光亮。

沒有月,沒有光。

星星躲在遙遠的天際。

一絲涼風,一縷發香。

悄悄地,她和夜色融進我的胸膛——

我牽起她的手。

她的頭依偎我的肩膀。

……

我真想作詩,朗誦,心裏默念著,悄悄向她挨過去。

然而,這回我錯了,我沒摸到她的臉和發,她也沒再伸手牽我,那根木杆有意無意碰著了我,隔在我們中間——

……那,隻有講話了,不講話就得沉默。沉默是金是銀,是金山銀山疙瘩寶貝,但有時給人難堪,不知下文——

沉默。

我等她下文。

——“……峪叢——”看來她也不想繃著,也無意繃著,她先開口說話了。

“你……那多的……毛病呀——”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