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節雙峰並峙(1 / 3)

宗教成熟的標誌,在教理建設上,應當是創世說和修行觀形成體係;在社會地位上,應當有一定的政治經濟力量和相當數量的信徒;在宗教觀念上,應當確定對種種非神和他神之社會存在或思想觀念的應對之道;在組織上,應當新的領袖人物不斷湧現,從而內部再度產生宗派。

就此而言,中國佛教各宗派的成熟,也可在上述四方麵予以觀察。隻不過教理上的創世說、神譜往往代之以創宗說和祖統;而對非神和他神的批評則代之以對別派別宗的批評。

一、 禪宗的成熟——“今布天下,凡言禪皆本曹溪”

曹溪南華寺

作為唐宋以來中國佛教第一大宗,禪宗的發育是相當成熟和典型的。

經道信、弘忍兩代的努力,禪宗獲得了關鍵性的轉變,其勢力與影響也逐漸從黃梅擴及全國。弘忍的弟子中最顯赫的,乃是北宗的神秀。

神秀是陳留尉氏(今河南省尉氏縣)人,俗信李,十三歲出家,二十歲在東都天宮寺受戒。史傳神秀“遊問江表,老莊玄旨,書易大義,三乘經論,四分律義,說通訓詁,音參吳晉”,是一位內外兼修的學者。神秀在五十歲左右“至薪州雙峰東山寺,遇五祖以坐禪為務,乃歎曰: 此真吾師也。誓心苦節,以樵汲自役,而求其道”。神秀在弘忍門下“服勤六年,不舍晝夜”,位至上座,被譽為“東山之法,盡在秀矣!”弘忍死後,“學徒不遠萬裏,歸我法壇”,不滿十年,神秀所居玉泉寺東的度門蘭若,成為當時中原禪法的重鎮。大足元年(701),神秀奉旨進京,則天帝親執弟子禮,恩隆無比。神秀以九十六歲高齡,為“兩京法師,三帝門師”,一百零一歲去世,敕為“大通禪師”,去世後的哀榮,亦一時無倆。神秀門下人才濟濟,所謂升堂者七十,昧道者三千,其中以義福(?—732)、普寂、景賢(660—723)、惠福四大弟子為首,他們也得到朝廷權貴的崇信和支持。

普寂禪師,秀弟子也,謬稱七祖,二京法主,三帝門師,朝臣歸宗,敕使監衛,雄雄若是,誰敢當衡?

東山法門的常坐三昧,經神秀發揚,總結成朗朗上口的十六字口訣:“凝心入定,住心看淨,起心外照,攝心內證。”禪宗席卷中華大地的曆史場景,由此掀開序幕。

或許是對統治者青睞和支持的爭奪,或許是維護佛法純正的衛道大任所趨,或許是不同修證心得和境界的比較碰撞,或許是宗派繁榮的必然,在慧能大師逝後二十年,神會的荷澤宗大舉北上,形成了名義上“南能北秀”而實質上是“荷澤頓門”與“北宗漸門”的對立。荷澤神會“不惜身命,第佛教是非,豎立宗旨”的結果,是替“慧能南宗”爭得了知名度——慧能和尚“作偈呈心”的故事膾炙人口,家喻戶曉。安史之亂平定後,自肅宗上元元年(760)起,至武宗會昌四年(845),八十六年內,除神會因平定安史之亂有功於朝廷而被封為七祖之外,慧能三度被封(唐中宗神龍元年、肅宗上元元年和憲宗元和十年),還迎其衣缽至大內供奉,更有著名文人劉禹錫和柳宗元先後為其撰碑,以劉、柳之盛名,有一人之文,就足以名垂青史;二人都撰,雖然是皇上旨意,但慧能之幸運,中國曆史上不作第二人想。沾後輩的光,代宗大曆十年和二十年,弘忍、慧可也先後被封。緊接著,當代大德百丈懷海(穆宗長青元年)、石頭希遷(穆宗長青四年)、南嶽懷讓(敬宗寶曆二年)、圭峰宗密(文宗太和二年)一一受封。禪門風光,絕非他宗可比。

“會昌法難”對中國佛教的意義,與“安史之亂”對大唐帝國的意義可以等量齊觀。以大唐帝國的衰落從而中原文化的萎縮為根緣,寺院凋敝,經論遭毀,佛教各宗再也不複往日繁華。同樣,禪宗主流荷澤宗與北宗也一蹶不振。然而,就曆史發展而言,此乃一小小曲折。以改朝換代為契機,不假經論、注重勞作的南禪,偶有三二同道,即可參究,於是在惡劣簡陋的環境下,南方的洪州、石頭二宗乘機崛起。在政治和經濟地位上,它們全盤繼承了前輩的遺產,成為朝廷的寵兒;教理和組織上,它們更具創造性,在共通的“如來拈花,迦葉微笑”——“西天二十八祖”——“東土六祖”的祖統說之下,“南禪五家”,各自獨立,各有門風。禪宗的黃金時代,終於形成。柳宗元所唱:“今布天下,凡言禪皆本曹溪”,終於成為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