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後我仍舊記得,臨安城下燈火輝煌,流光溢彩,而我高大的父皇指著最喧鬧的一處夜市,意氣風發地對我許下的那個承諾:“阿月,父皇是這天下最偉大的男子,父皇會將這太平盛世贈與你。”
那是我隻有十三歲,哪裏能夠明白傾國相邀的真正含義。我隻是遠眺著臨安街上的糖葫蘆和泥娃娃,心中充滿天真的期待。後來我回憶,十三芳華,洛庭夜色,皇城腳下的喧鬧與明黃的龍袍,父皇眼中的柔情與鄭重,那個男子向他的小女兒許以一國之諾,竟讓我跨越那麼多年的時光仍舊流下了眼淚。其實縱使年幼,當時我也明白,那句“阿月”,喚的分明不是我。那種期待的悲哀的眼神,分明是渴望透過我看見另一張風華絕代的臉龐。隱約記得母妃臨去時絕美的臉上縱然因病痛被折磨得血色盡失,蒼白透明卻仍舊有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驚豔,還有父皇慌張而撕心裂肺的痛呼,我猜想那應該是愛,我的父母,應該不像外麵傳言那樣相互仇恨。那種痛楚淒然的聲音,如果沒有愛,定也是無辜的守望。為什麼母妃臨死前的眼神,看向的是父皇的宮殿的方向,眼中卻是絕望。
從小公眾就有傳言,我的父皇很憎恨母後,自從母妃有了我,父皇再也沒有踏入過未央宮半步,他有無數美豔的妃子。而母妃,就這樣安靜地守著這座宮殿和皇後的稱號,盛開到凋謝,走的安靜而灑脫。毫無眷戀或者恰恰相反,是癡怨纏身。
母妃走後第二日,我便被立為長公主,封號洛月。而父皇,遣散後宮---那些眉眼間總有些與母妃相像的女子。多麼無望的愛,我不能理解。
其實我還有一個名字,叫相守。是母妃取的,隻有未央宮的人知道。相守,長相守。當父皇聽到嬤嬤這樣喚我時,我分明自他的眼中看見了淚光。我當時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或許是心底總覺得母妃的死跟父皇有關,一字一頓地對著我的父皇挑釁似地說,“父皇你可知道母妃最恨的詩,就是一生一代一雙人?”然後嫣然一笑,大家都說我的容貌像極了母妃,大概就是這樣,父皇望著我挑釁的目光,久久沒有回答。眼裏有浩瀚的沉思和化不開的濃鬱哀愁。
我一瞬間又有些後悔,用這樣的方式傷害了一個,深愛著母妃的人,母妃也是不開心的吧。我的母妃,是這個皇城中最美的女人,她從不對我提起她有如何驚心動魄的故事或是何等深沉的情感。我隻能從嬤嬤那裏聽來一些,十幾年前母妃還是敵國公主,在戰敗後遠嫁於我麗臨。但似乎年少時期父皇與母後就是相愛的。後來總因為各種恩怨糾葛落下了最最濃豔的一筆。
那時我就知道,榮寵華貴,最好與愛避忌。我若成人,除非無愛,否則必然止步於心。不自誇不矜持。坦蕩地對待自己的每一絲情感。
母妃的早逝,並未給我帶來太多陰霾,父皇的寵愛及周圍人誠惶誠恐的態度過早地教會我高處不勝寒和榮辱不驚。這皇城是天下最大的牢籠,誰不是步步為營,稍有不慎便萬劫不複。我身為公主,如此。父皇縱是一國之君,也不是仍無法隨心所欲。所以說,外邊的華麗也是生活那端來源於心酸的嘲諷,誰又能無拘無束的得償所願。
我的榮寵,不過因為像極了母妃的容貌還有父皇的遺憾愧疚。我並不認為這個位置有什麼值得我驕傲的地方,大概是因為我身上沒有什麼公主的架子,宮人們也是極愛與我聊天的。隻是有一次,我與一個年紀稍大的姑姑聊起母妃的風華絕代忽略了站在不遠處的父皇,直到姑姑麵色發青,我才反應過來自己犯了父皇的大忌。“來人啊,公主宮人疏於管教,閑語誤導公主,杖斃!公主荒於嬉戲,罰月俸半年,杖責二十。閉門思過。”說完甩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