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爺爺的父親是一個小財主,半耕半讀,勤儉持家,日子倒也過得有聲有色,再加上他知書達理,能說會道,極有人緣,在這一帶頗有影響,是人前的那種人。因為他的名聲,他給他的兒子,也就是我的爺爺娶了一個川道裏的大家閨秀。據說我奶奶坐著花轎一路吹吹打打地從川道拐進王家溝時,我奶奶哭了,她做夢也沒有想到父親會把她嫁到山溝裏來,她大哭一場,很快就止住了哭聲,擦幹眼淚,默認了這個現實。她是一個女人,在那個年代裏除了認命她別無他法。她身材瘦高,麵容清秀端莊,心靈手巧,賢惠通達,很快就贏得村裏女人們的喜愛和尊重,過門以後,她一連給王家生下兩個兒子,後來死於難產,死的時候才36歲。
我沒見過奶奶,但從父親保存很好的那張照片上感受到她的慈祥,不知為什麼,我經常會想起奶奶,她過早地去世常使我為之痛惜和懷念。
因為成分的緣故,王家一天到晚要遭人白眼和欺辱,作者小的時候為此也頗受委屈,煩惱不已,十分痛苦,因此,我對這裏的感情是十分複雜的。
我的爺爺死於1965年,死的時候年僅45歲。我後來才聽說,他還是黃埔軍校陝西分校學員,有一把中正劍,“四清”運動中從家裏被搜出來,遭到批鬥,後來去世。
而文中記敘的那串詩錢,現在傳到我的手中,至今仍然在我的櫃子裏,被我珍貴地保存著,閑暇時我會拿出來看看,懷念以往的時光,懷想已逝的先人,它已經成為王家唯一的傳家寶了,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書中描寫的石頭村離我的老家並不遠,在縣城東約莫十五華裏的灞河邊,河的南邊。而在石頭村原來的河灘上,河的北麵,穿過現在的公路,再穿過以前的官路,一直向北,約莫二裏多路,就是一個小山溝,那就是王家溝,我的故鄉,我少年時的村莊。
這裏,南邊是公路,公路邊是灞河,再過去十幾裏路就是高大挺拔的南山,一直從東邊延綿到西邊。而北邊則是一個個饅頭狀的巨大的黃土坡,像一個個巨大的黃土堆,在黃土堆與黃土堆之間的縫隙裏隱藏著一個個的村莊,王家溝就是這樣的一個村莊。在東西兩邊的坡下有兩排房子,一條小河從溝裏出來,穿過村子的中央一直向溝外流去。我當然還記得小時候的村莊,那時隻有二十來戶人家,東坡是一片桃林,西坡是一片竹林,桃林是我們這些碎娃最愛去的地方,為了偷吃幾個桃子,我們經常被大人追得滿坡亂竄,而竹林則成了我們遊戲的好去處。可是現在,桃樹林早就已經消失了,種滿了莊稼,竹林也被砍伐光了,隻有零星的幾個瘦弱的竹子在風中搖晃著,像誰的歎息。
記得小時候,我們一群孩子經常在河裏遊泳,抓小魚小蟹。溝口還有一個水磨坊,好幾個村莊的鄉親們都在這裏磨糧食,溝水衝擊著磨坊那巨大的木質輪盤,發出轟隆隆的聲響,很是壯觀。村口外還有一座廟,供奉著不知是哪一路的神仙,時常也有人去燒香拜佛,祈求平安或者了卻心願。正因為此,村子被稱作廟溝,1949年以後改為清涼寺大隊第五生產隊,後來又叫東方紅大隊第五生產隊,直到“文化大革命”結束,又改回清涼寺大隊第五生產隊。八年以前,一方麵退耕還林,一方麵出於安全考慮,防止山體滑坡,把村子遷到了溝外的平地上,家家戶戶蓋起了平房。前不久回老家,聽說已經把整條溝賣給了一個商人,準備開發成吃喝玩樂一條龍的產業,有這個規劃,但還沒有實施。
在山外已遷的村子裏,仍然有我家的宅基地,六年前母親在父親病重之前把它蓋成了二層平房,雖然現在母親在縣城居住,隔三差五,時不時地,母親還是要回去看看,看看房子,擦擦洗洗,給院子種一些菜,栽一棵樹苗,與鄉親們說說話,嘮嘮家常,家長裏短的,回憶一下過去的時光。
我也時不時地回去,陪母親回老家,然而每次到了那裏,到了灞河邊,在公路上的岔口,向我的村莊拐彎時,我都會不由自主地看一眼灞河對岸,我看到的仍然是一片空曠的河灘,滿河灘白花花的石頭,還有一片高高低低的茅草,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就好像從遠古到如今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就像一片空白,比空白還空白的荒涼之地。
關於王順和王順山,這裏還要說幾句。
五年以前,我們這一輩的老大,王家門子裏一個哥,大概五十多歲,不到六十。因為身體原因早早退休在家,有一天來我所在的醫院看病,我給他安排好住院以後,請他吃飯,期間無意閑聊,說到王順山以及王順,他突然說:“我們是王順的後代,你知道嗎?”
我大吃一驚,他一下把我說懵了。“這怎麼可能?”我以為他在開玩笑。
見我不信,他一本正經地說:“你不知道啊?我們這一輩是王順的第十七代孫,”接著他引經據典,娓娓道來,並逐一說出家譜,從王順到我們這一輩,竟然一個不漏,我聽了還是半信半疑,不敢相信又由不得不信,當時覺得新奇,就用一張餐紙記下,回家隨手放在一邊,當我寫這部小說時,卻遍尋不見,不知放到哪裏了,甚為遺憾。
如今他已於兩年前去世,再沒有人來回答我的疑問了。我隻記得他說了一溜家譜,到我父親這一輩是章字輩,是十六代孫,而到了我們這一輩因為解放了,沒有再排家譜,名字整個叫亂了,但是王順的第十七代孫確定無疑。他言之鑿鑿,信誓旦旦,況又言之有物,不似空談,使人不由得不信。
當然我無意去續什麼家譜,更無意去攀龍附鳳或者牽強附會,沒什麼意義,寫到這裏忽然記起了此事,於是在這裏隻是順便記下這一筆,權當笑談。
而關於民間手工造紙術,關於蔡水生,我還有話要說。
我於1984年畢業於醫學院,在西安的一家醫院當眼科醫生,喜愛寫作,尤其喜愛詩歌,這是在大學裏就有的愛好,從未間斷。八十年代對於我們這一代人來說,是美好的一個時代,那時我們工作、學習、參加社會活動,熱情高漲。那時候社會和諧,思想開放,西風東漸,是一個崇尚知識,充滿理想又黑白難辨的年代,我們就像一塊幹海綿,盡情地吸收著一切外來的東西,好的壞的不好不壞的都被我們吸收到身體和大腦。
當然,那時候也跳舞成風,我們一幫年輕人一有時間就趕場子去跳舞,於是我認識了一個女朋友沈燕,也就是我現在的妻子。她當時在一個中學當英語老師,後來她調到一所大學工作。
我們1987年結婚,婚後她不安現狀,不安心單位的工作,就兼職做導遊,那時做導遊有提成,掙錢快,也能接觸更多的外部信息,開闊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