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2 / 3)

夫人回頭對陸沉道,“我那兩個兒子,一個叫賀溫玉,一個叫賀平安,陸公子既是京城人,可曾聽說過?”陸沉搖搖頭。“也是,京城那麼大呢……我那兩個兒子寫信說過年回來,今天都三十了,還沒回來。”賀夫人又說,“陸公子,我還想問個事……”“何事?”“你們京城的姑娘……都肯不肯嫁到外鄉?”陸沉一愣。“前一段時間,我家那小子給我寫信,說是有心上人了。”賀夫人笑道,“也不知,人家京城的姑娘看不看得上我家那傻小子。”賀夫人說得平平淡淡的,可是一字一句卻仿佛在陸沉的心尖上剜肉。陸沉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深夜,陸沉一個人站在窗邊,他自然睡不著。沒想到賀家人這麼容易就讓自己住下了。夜裏雨還在下,窗外依稀燈火明滅。這窗子是在二樓,造得很別致,飄出去一半,用朱紅圍欄圍起。靠著圍欄,冰涼的雨滴時不時飄在臉上。陸沉看著雨,淅淅瀝瀝的,把整座城都衝刷幹淨。他就這麼一直看著,看到天空中亮起一片魚肚白。過年所有店鋪歇業三天,郵驛館也不開門。於是陸沉在賀家住了三天。他住的那間屋子正是賀平安住的,衣櫃裏疊著賀平安從小到大的衣服,櫃子上刻著各種各樣的花紋。到處都有賀平安的影子。再到書房,桌子腿旁邊放著一個圓圓的墊子。陸沉想起,在自己的書房裏,賀平安就喜歡臥在那個角落,靠著桌子腿,拿小刀雕木頭玩,整個人蜷得圓圓的,像貓兒似的。偶爾會抱怨好冷,陸沉說“你坐起來不就行了。”可是賀平安才不聽話。原來,他娘是會幫他墊個墊子的。書桌旁種了一株蘭草,與賀平安畫在墨經上的那一株長得一樣。走到正堂,挨著門的牆上刻了一道道橫線。陸沉看了好久才看出那是賀平安與賀溫玉的身高。最後一道,是賀平安十五歲離家前刻的,陸沉在朱雀橋上第一次遇著他的時候,正好就是這麼高。忽然想起,有一次,他伸出手指,輕輕點了一下自己的發際,說道,“將來我能長到這麼高。”冰冰涼涼的指尖,輕輕的一下,癢癢的…………“但是也說不定,我長不到那麼高就死了。”……三天後,賀箏領陸沉去郵驛館。介紹他認識了驛丞,便走了。過年期間,郵驛館十分冷清,驛丞領著陸沉去旁屋,門邊上掛著一木牌,上書“捉刀”。過年沒人打官司,訟師們都回去了。替人潤筆的也隻剩下了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驛丞為陸沉介紹,他是小歲,大名李歲,上過兩年私塾,專門給人念信的。如今住在館裏,你住的地方和他在一起,一會可以讓他帶你去。小歲見來了個新麵孔,便抱拳道,“在下李歲。”陸沉點點頭,沒說話。小歲還在等陸沉也回一句“在下某某”呢,卻沒了下文。心道這人真怪。小歲打量著陸沉,頂多二十出頭,卻一臉的陰沉樣。中午帶他去住所,又講了一些寫信方麵要注意的事。陸沉靜靜聽著,一句不回也一句不問,小歲都懷疑他聽懂沒。下午,第一個主顧上門了。是城西賣肉的張屠戶。陸沉低著頭,也不搭理人,隻管寫字。小歲好奇,跑過來看陸沉怎麼寫的。張屠戶的信是寫給自己老家的母親的,他說一句,陸沉寫一句。張屠戶說,娘啊,我有好多話都想給你說。陸沉寫,母親大人膝下,敬稟者。張屠戶說,這麼長時間不見俺快想死你了。陸沉寫,一別經年,彌添懷思。張屠戶說,您老現在還好?病沒啥事了吧。俺可是真心希望你一直好好的。陸沉寫,近況如何?至以為念,病體諒已康複?敬致深切慰問之忱。張屠戶說,俺現在過的可好,你孫子也好,放心吧!陸沉寫,大小俱安,請勿念為要。……小歲目瞪口呆的看著陸沉寫完信,晾幹,用信封裝好,伸出手來,“兩頁二十文,潤筆八文,信封三文,一共是三十一文錢。”整個過程行雲流水熟練極了。待到那屠戶走了,小歲對陸沉道,“陸先生,你是個秀才還是個貢生啊?”陸沉回答,“都不是。”然後收拾紙筆,他用毛邊紙把筆毫上的墨吸幹了,冬天太冷,這樣可以防止筆毫凍硬。“那陸先生,你是哪裏人啊?幹嘛來這兒做寫信先生?”“走到這裏,沒錢了。”“那以後攢夠了錢,還走嗎?”陸沉搖頭,“不走了。”這輩子都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