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敘述話語分析
敘述話語分析主要是探討小說敘述行為。法國學者熱奈特將敘述話語分析分成三個範疇:一是時態,研究故事時間與文本時間(即敘事時間)的關係;二是語式,研究敘述者感知故事的方式,通過“距離”或“聚焦”等手段調節被敘述的信息;三是語態,研究敘述者使用的話語類型,包括敘述層級、同敘事與異敘事等熱拉爾·熱奈特:《敘事話語》,王文融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0年。。我們將介紹敘述話語分析中的兩種分析方法:敘述時態和敘述視角。
(1)敘述時態。作家將故事時間中的各種人物和事件等,通過語言文字的敘述行為組合進敘事時間之中,進而構成小說文本。因為作家要對故事時間中的人、事、物進行選擇、裁剪和加工,在敘事時間中建構起一個具有審美意味的敘事性文學文本。所以,小說的敘述時態上便形成了一種故事時間與文本時間之間的結構性關係。其中,故事時間是指故事發生的自然時間狀態,而文本時間則是小說中敘述的時間狀態,是敘述者實際講故事的時間,即敘事時間。熱奈特將小說的敘述時態分為時序、時距和頻率。我們從時距的角度分析小說的敘述時態。
時距,是故事時間長度與文本時間長度之間的對比所形成的時間關係。作家通常運用省略、近似、停頓等敘述時態的手法,在小說文本中造成敘述時態的節奏性。
例如,《紅樓夢》第二十三回,林黛玉與賈寶玉兩人閱讀《會真記》(即《西廂記》)的一段:
黛玉道:“什麼書?”寶玉見問,慌的藏之不迭,便說道:“不過是《中庸》《大學》。”黛玉笑道:“你又在我跟前弄鬼。趁早兒給我瞧,好多著呢。”寶玉道:“好妹妹,若論你,我是不怕的。你看了,好歹別告訴別人去。真真是好文章。你要看了,連飯也不想吃呢。”一麵說,一麵遞了過去。黛玉把花具放下,接書來瞧。從頭看去,越看越愛。不頓飯工夫,將十六出俱已看完,自覺詞藻警人,餘香滿口。雖然看完了書,卻隻管出神,心內還默默記詞。寶玉笑道:“妹妹,你說好不好?”林黛玉笑道:“果然有趣。”寶玉笑道:“我就是個‘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傾國傾城貌’。”林黛玉聽了,不覺帶腮連耳通紅,頓時直豎起兩道似蹙非蹙的眉,瞪了兩隻似睜非睜的眼,微腮帶怒,薄麵含嗔,指寶玉道:“你這該死的胡說!好好的把這淫詞豔曲弄了來,還學了這些混話來欺負我。我告訴舅舅舅母去。”說道“欺負”兩個字上,早又把眼圈兒紅了,轉身就走。曹雪芹、高鶚:《紅樓夢》,啟功注,人民文學出版社,2000年,第240~241頁。
在小說的上述段落中,作家運用了近似、停頓、省略等敘述時態的表現技巧。首先,為了表現故事情節的逼真性,主要采用了直接引語的形式來敘述人物對話,使對話的時間長度在文本時間和故事時間中保持基本相同,即近似時距。與此同時,小說又運用了省略和停頓的時距變化技巧,不僅造成小說文本在時間上的節奏感,而且凸顯了敘事時間處理中的藝術表達效果。例如,小說隻用了30個字左右的語言長度,敘述林黛玉看完了16出《西廂記》劇本,文本時間的長度顯然要比故事時間的長度短得多。也就是說,作家用了“不頓飯工夫”的時間狀語,將林黛玉閱讀《西廂記》劇本所用的時間濃縮到了60個字中,故事時間的長度被省略了。而小說在敘述林黛玉聽到賈寶玉的最後兩句話“我就是個‘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傾國傾城貌’”之後,卻增加了一些有關林黛玉表情的描寫性詞語:“不覺帶腮連耳通紅,頓時直豎起兩道似蹙非蹙的眉,瞪了兩隻似睜非睜的眼,微腮帶怒,薄麵含嗔”。這些描寫性詞語的插入,以停頓的敘述方式延長了林黛玉對賈寶玉的回話時間。也就是說,在故事時間瞬間停頓的時刻,敘事時間卻依然在延續,從而造成文本時間中的長度要比故事時間中的稍微長了一些。在故事時間中,林黛玉“頓時”之後的行為,應該直指寶玉回話,林黛玉的表情變化與對賈寶玉的回話,幾乎是同時發生的,小說中“頓時”一詞說明兩者在故事時間中的間隙是瞬時的,可是作家卻在其中用了近30個字的長度,真切地描摹林黛玉當時的表情神態。這些描述性的詞語,無疑在林黛玉人物形象的塑造上增添了生動而逼真的文本表達效果,也暗示出林黛玉和賈寶玉之間率真而誠摯的情意。
(2)敘述視角。小說是通過敘述者感知和講述的角度來敘述故事,因而形成了敘述行為中的敘述視角。托多羅夫曾將小說的敘述視角分為三類:敘述者>人物(“從後麵”觀察),敘述者比他的人物知道得更多;敘述者=人物(“同時”觀察),敘述者和人物知道得同樣多;敘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