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結論:國學如何進步(2 / 2)

文學如何能求進步?我以為要“發qing止義”。何為發qing止義?如下述:“發qing止義”一語,出於《詩序》。彼所謂“情”是喜怒哀樂的“情”,所謂“義”是禮義的“義”。我引這語是把彼的意義再推廣之:“情”是“心所欲言,不得不言”的意思,“義”就是“作文的法度”。桐城派的文章,並非沒有法度,但我們細讀一過,總覺得無味,這便因他們的文,雖止乎義,卻非發乎情。他們所作遊記論文,也不過試試自己的筆墨罷了。王漁洋的詩,法度非不合,但不能引人興趣,也因他偶到一處,即作一詩,仿佛日記一般,並非有所為而作的。清初侯方域、魏叔子以明代遺民,心存不平,發於文章,非無感情,但又絕無法度。明末大儒黃梨洲、王船山,學問雖博,雖有興亡感慨;但黃文既不類白話,又不類語錄,又不類講拿隻可說是像批語,王船山非常生硬,又非故意如此,都可說是不上軌道的。所以文學非但要“止乎義”,還要“發乎情”。那初作文,僅有法度,並無情,用以練習則可,用以傳世則不可,仿佛習字用九宮格臨帖,是不可以留後的。韓昌黎自以為因文生道,顧亭林對於這話有所批評。實在昌黎之文,並非無情無義,若《書張中丞傳後》,自是千古必傳的,可惜他所作碑誌太多,就多止於義不發於情的了。蘇東坡的史論,有故意翻案的,有不必作的,和場屋(應試)文一般,也非發於情之作。古文中非無此流,比較的少一些,詩關於情更深,因為詩專以寫性情為主的。若過一處風景,即寫一詩,詩如何能佳?宋代蘇、黃的詩,就犯此病。蘇境遇不佳,詩中寫抑鬱不平的還多,而隨便應酬的詩也很多,就損失他的價值了。唐代杜工部身遇亂世,又很窮困,詩中有情之作,可居半數,其他也不免到一處寫一首的。杜以前諸詩家,很少無情之作,即王、孟也首首有情的。至古代詩若《大風歌》、《扶風歌》全是真性情流出,一首便可傳了!

詩文二項中:文有有法無情的,也有無法有情的;詩卻有情無法少,有法無情多;近代詩雖淺鄙,但非出乎軌外。我們學文學詩,初步當然要從法上走,然後從情創出。那初步即欲文學太史公,詩學李太白的,可稱狂妄之人呢!我們還要知文學作品忌多,太多必有無情之作,不足貴了。

二三十年前,講文學,隻怕無情,不怕無義。梁任公說我是正統派,這正統派便能不背規則的。在現在有情既少,益以無義,文學衰墮極了。我們若要求進步,在今日非從“發qing止義”下手不可。能發qing止義,雖不必有超過古人之望,但詩或可超過宋以下諸詩家,文或可超過清以下諸文家!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