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喜歡她穿旗袍,喜歡看她穿著旗袍像張曼玉一樣在屋裏走。查理說,《花樣年華》中的張曼玉是最性感的,於是他就要她穿著旗袍在屋子裏走。那天也是這樣,她其實是不愛穿旗袍的,因為太緊所以渾身好像是伸不開的,雖然看上去曲線是美的,可是這美麗是要她付出代價的。
她要穿絲綢睡衣,查理不讓。她就有點生氣,查理說,你要什麼我都會滿足你,哪怕是天上的月亮,但你必須給我穿旗袍,因為我喜歡。
戴曉蕾說,可是,我不喜歡。
那不行,查理說,我喜歡你就必須喜歡。戴曉蕾哼了一聲,查理說,我可以給你摘月亮的,戴曉蕾說,我要月亮有什麼用,我要money。查理愣了一下,說,好,就下床從包裏拿來了一大堆美元放在床上,說,穿完給你。戴曉蕾笑了笑就開始一套一套穿旗袍,她想她真成了賣身的了。完了她拿了錢就走了。那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麵,查理沒有再找過她,她也沒有找過他,她再去那個酒店,有人說,查理回國了。她想,這個人跟她有過關係嗎?越想越模糊,到最後,連查理的麵貌都想不起來了,但是查理留下的錢還在,綠綠的一大堆票子,看了既踏實又惡心。
後來程程走了,她嫁給了一個荷蘭人。戴曉蕾不知道荷蘭在哪裏,在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程程能夠感到活得自在幸福就好,戴曉蕾想,程程大概真的不用拉小提琴了,可是她知道,小提琴會是程程的痛和想,是她的命。
芬娜死後戴曉蕾決定一個人出去一趟。
她好像已經失了人生的目標,不知道哪裏是出口。
目標定在了江南水鄉同裏。周莊她已經去過,那裏的媚俗讓她大吃了一驚,在很早以前去的時候周莊是她的一個世外桃源,可是她第二次去的時候覺得周莊就像一個大集市,甚至三毛茶樓都是媚俗的,所以,她這次放棄了周莊。
戴曉蕾是那種特別適合一個人旅遊的女人。其實旅遊是一份心境,和自然的肌膚之親,有了外人就不那麼自然了,她已經習慣了一個人一個旅行包帶一個照相機去到處走走逛逛了,有時全無目的,可是旅遊的趣味全在那種有意無意之間,如果喜歡就多住上幾天,不喜歡就再去另外的地方。戴曉蕾最怕的就是和旅行社一起去的那種旅行,一大幫人像去趕集一樣,到了哪裏都是瘋狂地拍照,景點根本顧不上看,如果時間富裕他們在樹上或亭子的木頭上寫上誰誰到此一遊,好像自己有多重要,好像全世界人們都該認識他似的。
戴曉蕾就是旅遊中的另類。她太喜歡一個人那種孤獨的意境了,有時候雖然有點矯情,可是畢竟是自己喜歡的,在旅途中戴上耳機,管他什麼人到處嚷嚷,那都是另外的世界。但是孟家偉卻是一個例外。
他們是在火車上認識的,他們坐在一起。男孩兒說,我好像在哪裏看過你。
戴曉蕾覺得這很俗套,她沒有理他。
家偉說,你總得告訴我你的名字吧。
戴曉蕾。她說,我叫戴曉蕾。
家偉就叫曉蕾。
曉蕾說,不懂事,叫曉蕾姐姐。家偉還是叫曉蕾。曉蕾故意不理他,戴上耳機聽音樂,有點虛張聲勢,有點假裝。她想,她是不至於和一個小孩子玩遊戲的。但是家偉卻用手拿下了她的一個耳機,然後不好意思地叫她,曉蕾姐姐。她一下子就笑了,覺得這真是一個可愛的大孩子,像她的弟弟一樣。
他們很簡單地就認識了。在火車上,在寂寞中。
家偉是北外德語係的學生,大二,不過十九歲,在戴曉蕾的眼中,他就是孩子。
家偉說,別聽了曉蕾姐姐,咱們聊天吧。曉蕾就摘下了耳機,你說吧,我聽著。家偉就有點不好意思起來,拿了瓶可樂遞給她,你喝。
曉蕾接過來,你的家在哪裏?
男孩兒說,南京。
曉蕾說,好地方呀,六朝古都,還有秦淮河什麼的,脂粉氣太濃了,何況又出過那麼多名妓。你喜歡嗎?家偉問她。
當然,南京雖然沒落了,可骨子裏還是貴族的。
那我請你到南京玩吧。
曉蕾說,不去,我要去同裏。家偉就說,那我和你一起去同裏吧。曉蕾就笑了,你跟著我幹什麼?你還是回你的南京看你的父母吧。家偉說,你不願意?我早就想去同裏的,讓我和你一起去吧。
曉蕾想,怎麼會有這樣的男孩兒?她想拒絕他,但是看他充滿希望的眼睛終還是不忍心,說,你隨便吧。男孩兒一聽就高興了,削了一個紅富士的蘋果,自己留了一小塊,把一大塊給了曉蕾,曉蕾想,南方的男孩子就是心細如發的。
時間到半夜的時候車過蚌埠,車下很多的人搖著國旗唱國歌,家偉說,曉蕾姐姐,咱們真有緣分,今天正好是國慶五十三周年。話音剛落,就看見遠處的彩花飛得滿天都是,車廂裏的人們都狂叫了起來,後來就開始唱國歌,曉蕾心裏一熱,覺得自己缺的就是這種東西,熱情的、激昂的。家偉站起來把臉貼在車窗上,曉蕾姐姐,你看煙花多美麗。曉蕾也走過去,和他擠在一起站著看煙花,這個時候的鏡頭讓她覺得特別熟悉,一時間感傷的氣氛籠罩著她,再看那滿天的煙火,刹那就沒了,夜空成了最寂寞的一片海洋一樣,列車咣當咣當地繼續往前走,她和他遇上了,一起看煙花,一起看夜空,這就是緣分吧。
這時候兩人都有些感動,家偉說,曉蕾姐姐,你忘得了今天嗎?曉蕾說,你說呢?家偉有點動情地看著她,你是不是戀愛失敗了才對人生沒有什麼興趣了?為什麼你總是不愛笑呢?曉蕾就笑著說,我不愛笑嗎?
到淩晨三四點的時候男孩兒終於抵擋不住困意睡著了,他來回搖晃著身體,最後終於靠到她的身上。
曉蕾沒有去動他,看著他睡得很香的樣子,臉上的細毛清晰可見,胳膊是細而長的,甚至上麵的毛細血管都條條清楚,泛著藍色的光。
曉蕾想,這是怎麼樣的一個男孩兒呢,突然就不在南京下車了而非要和她一起去同裏?她從前遇到的男人都是有什麼是什麼的,有點墮落和懶散的,沒有一個像這個男孩兒一樣是透明的。車快到蘇州的時候男孩兒醒了,曉蕾這時也已經困到極點,她掏出一支煙來點上,然後又掏出一支給了家偉,家偉接過去點上,一副久經沙場的樣子,那種故意的裝腔作勢和想表達本來不存在的深沉把曉蕾逗笑了,他拿煙的姿勢根本就是不得要領的。接下來家偉就拚命地咳嗽起來,說,這兩天嗓子不好。曉蕾沒有點破他,兩個人剛抽完煙,蘇州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