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當我在地鐵裏掏出小鏡子想補一補妝時,我發現一個麵容憔悴的女人,她臉上沒有什麼光澤,頭發枯黃,眼神飄浮無力,那些如我一樣下了班的紅男綠女,那些被叫做白領的人,幾乎是懷著疲勞萬分的心情從寫字樓坐上地鐵,地鐵裏如我一樣的男男女女都不複早晨坐在地鐵裏的光鮮,我見幾個男人置華倫天奴的襯衣於不顧,歪歪斜斜的領帶有股愛誰誰的勁頭。
有人說這幫懷揣著高學曆奔波在寫字樓裏的人都是驢,甚至比驢還慘。
所以,手機響了我看也懶得看,隻有我們這幫像農民的人還用手機,人家有錢人誰還用手機啊?我們老家騎三輪賣土豆的人都用手機,個個有攝像頭,是不是為了照土豆的大小也未可知。
我的裙子越穿越短時,我離自己原來的生活越來越遠。永遠23度的中央空調讓我懷念穿牛仔褲的年代,但公司規定我們必須穿職業裙,到膝蓋以上20公分,據說即性感又正規,非常讓人鬱悶。因為我的臀部十分不爽,所以回到家和顧衛北去酒吧鬼混時我真有不穿衣服的衝動,可又怕別人疑心,所以,還是穿了晃晃蕩蕩的衣服去了,錢花得如流水,到最後被封為月光族。
這叫什麼日子?
都說做白領好,著名漫畫家朱德庸是這樣描述白領的特質的:年輕、不甘寂寞,在鱗次櫛比的水泥樓群間,追逐金錢、愛情和流行而居……他們盡可能為自己而活。也許是自私,或許是自信,總之,他們是傳統規範所不再能標識出來的一種新人類。
那不過是自欺欺人的一種稱呼而已。不過是在那些摩天大樓裏一年吹著23度的空調風感受不到四季的那些人,他們衣冠楚楚,因為這個詞回避了他們工作的艱辛和尷尬的處境,整天擔憂被老板炒了魷魚,沒有公務員的雙休日,雖然是來來回回坐著飛機,但他們還是羨慕那些年薪一萬休長假住公房有福利的公務員們,因為被迫加班時的違心順從,新人猛進時的力不從心讓他們漸漸變得成了高壓下的機器人,機器一樣的笑容和程式化的工作,他們高生存成本之下的生活壓力,誰能理解他們內心深處的恐懼、擔憂、孤獨?也許當真是個中滋味,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我和顧衛北說我適合當地主婆,指手劃腳、坐吃山空、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總之,我願意騎在人民頭上作威作福。
其實白領也像爛了市的白菜一樣。趨之若騖的東西千萬別哭著喊著往前奔了,因為那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如果再嚷嚷自己是小資比這個更慘,人家會以為你們一家三代以上是白丁才哭著喊著要當小資。
顧衛北與我有一樣的想法,我想問自己,這就是我們要過的生活嗎?
二〇〇〇年二月十四日,第一個在上海過的情人節,我剛剛發了三千塊錢薪水,而顧衛北再次失業。半年來,他失業五六次,所拿到的薪水微薄,但他花錢卻大手大腳,不肯在家裏吃飯,每到周末就要泡酒吧,一日日我們混著,入不敷出,我向周芬娜借了好幾次錢了,她從來不問為什麼,那欠她的十萬塊,我不知何時何日能還上。
我把兩千塊錢給了顧衛北,我怕他感覺到委屈,一個男人沒錢像什麼樣子?!他很厭煩擠地鐵和公共汽車,我能承受,他不能。他願意打的,願意在有品味有西化味道的地方待著,而這一切,都需要錢,我的男人,卡裏怎麼能沒有錢呢?
那天我早早計劃好了,去找個不錯的小飯店吃飯,然後讓他給我買幾支打折玫瑰,我覺得這個情人節這樣過就不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