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底,都是命。太後經過多少事情,早已經說得上是心如鐵石,此時卻也不禁要感慨一句:胡氏、孫氏、徐氏,這三人不論誰討她喜歡,誰不討她喜歡,可哪怕有一人能生個兒子——哪怕是孫氏呢,也總比羅氏好吧?還有壯兒,那個吳氏,什麼東西!他偏又瞧著一點也不像大郎,可想而知,定是像母親的了,若不是徐氏教著,還算是有點樣子,不然,誰知道日後是不是又是個欺師滅祖的不肖子弟!
想到這裏,太後微微一怔,她停下了喃喃的誦經聲,抬起手來,示意兩邊宮女將她扶起。“小喬兒呢?”
雖是自封於清寧宮內,但太後並不是自我幽禁、自我放逐,閉門不出,隻是她的一個策略,讓大家都能緩開一步,從容思忖局勢,反正,大行皇帝的喪事還沒完呢,天氣也還很冷,大家都還有時間來仔細地想想讓襄王登位的好處。外頭百官的動靜,她可以找到一些耳目去探聽,這內宮的各種事情,就交給喬姑姑來監管了。所以這一陣子雖說是封宮,但她出入宮闈的次數還要比以前更頻繁,少不得多往六尚處跑,監督著整座宮廷的日常運作。
今日也是趕巧,喬姑姑剛回宮不久,見到太後,她欲言又止,似乎不知該從何說起。太後倒未在意,而是提起了一個人來。“皇貴妃現在還住在那——那什麼殿裏呢?還是那天就一起走了?”
當日皇帝乍然崩逝,一時間多少事情!太後哪有閑心惦記一個皇貴妃,悲痛之餘,還要張羅喪事,定遺詔,回了宮想到那個什麼趙氏驚天動地喊出的那一喉嚨,越發覺得兒子的後宮裏隻怕沒有幾個好東西,他壯年崩逝,和這些狐媚女子不知道德廉恥,不肯勸諫他少服丹藥,怕也有一定的關係。火氣一上來,又怕兒子去得著急,在路上孤單害怕,連忙就把那幾個挑事精和餘下那幾個還算正經的服侍人一道殉了——從兒子的表現看,隻怕送下去那幾個人,都不算是得他的心意,索性就把新選的秀女也給送下去了。
宮裏一下少了這些人,如今除了幾個公主皇子以外,就隻有皇後一個住戶了,當然是十分安靜少事。太後完全就把皇貴妃拋諸腦後了,她處理完了大郎的後事,就動了心思,開始琢磨著繼承人的事來了。皇位傳承,事關重大,這幾日雙方明裏暗裏沒少交鋒、辯論,也就是這兩日把宮封了,她才漸漸緩過來,有餘裕關心雜事。這不是,想到壯兒,忽然就記起了皇貴妃——當時隨口一說,根本心不在焉,滿心都在盤算皇嗣的事,她是自己都拿不準,有沒有多添一句,讓人把徐氏一起殉了。
“這……”喬姑姑一開始竟答不上來。“當日,您沒下令讓她殉葬……”
太後也不以為意,知道她怕也根本都忘了這號人物,她沉吟了片刻,便揮了揮手,“看在她到底是點點生母,又還算把壯兒教得過得去的份上……終究是再見她一麵吧。如今沒了大郎撐腰,我倒要看看,她還能不能和從前一樣囂張。”
這頭白眼狼,從十年前廢後風波開始,明裏暗裏,沒少受過清寧宮的好處,沒有清寧宮撐腰壓陣,她的風頭能一次次地蓋過了皇後去?隻怕連壯兒都撈不到來養,可且看她是如何回報清寧宮的?長達幾年的若即若離以後,接管宮務時,居然連太後的臉都打,還連著打了好幾次。她的名聲是立起來了,可清寧宮的臉麵呢?無非是仗著有皇帝盛寵,所以心思活絡罷了——也算她手段比孫氏高了幾分,這些年來,處處把孫氏壓得喘不過氣不說,見縫插針的,到底還是給她弄了個皇貴妃出來,距離後位,也就是一步之遙了。若非根基比孫氏要薄弱些,這後位誰屬,隻怕還不大好說……
和孫氏比,徐氏可算是有心氣、有手段,皇帝在時,太後還真沒法徹底降服她。就是如今,一旦這個特殊的時期過去以後,身為藩王養母,她在宮中也算是自有依仗,也不是她可以隨意塞個罪名弄死的——自然,太後也不必如此行事,要她死,一向是簡單的,不簡單的是如何降伏了這個包袱不淺、城府極深的皇貴妃,讓她心甘情願地為清寧宮所用。
若她還算是見事清楚,此時當也可知道,以自己和她的關係,清寧宮要她殉,是天經地義,不要她殉,那才是網開一麵……
太後對徐氏還是很有信心的,她知道她見事一向都很清楚,不過,到底要不要留她性命,她也還沒有想好。若是襄王即位,孫氏不說了,畢竟是皇嫂,怎都要尊養起來,這一點,即使她再不情願也隻能妥協。但,身為壯兒養母,又極有心機手段,也還算是有些姿色……這樣的人,沒必要繼續在宮闈中存在,不大不小,始終都算是個隱患。
她並不準備一開始就揭露自己的盤算,更不以為徐氏會猜到自己的盤算,被喬姑姑這麼一提,她也依稀記起來了,當時局勢多麼敏感?為了把穩,自己仿佛是下令由清寧宮的粗使婆子去看守她。沒有清寧宮的示意,哪個下人能靠近她的屋子?隻怕,現在她都還以為栓兒已經即位,她被提來,就是為了決定她是否要殉大郎而去的。
——就讓她猜吧、讓她懇求吧,在漫長而難捱的等待中,她可以欣賞著素來心氣十足的皇貴妃乞求服軟的樣子,多少也放鬆一下心情。
想到素來神色安詳的徐氏,會有怎樣的變化,自己又該如何一步步地降伏這小蹄子,迫她許下承諾,從此為王前驅——即使是身處大兒猝死所帶來的巨大悲痛之中,不,或者應該說,正因為她處於巨大的壓力和悲痛之下,太後這才會罕見地為自己的遐想分散了心思,甚而是讓心底深處的情緒,到達了麵部,露出了一個頗為不合時宜的微笑。
這笑容很短促,笑意也很淡,但卻已為喬姑姑瞧見,這使得她越發惶恐,更不敢將自己收到的消息訴諸於口,隻是,太後都已發了話要見徐氏,即使她膽大包天想要隱瞞,又如何能瞞得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