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小時後,童振遠哼著莫明其妙的歌,在浴室裏刮臉。他的麵容趨於粗獷,棕色的皮膚,看上去威嚴而又凶猛。頭發剪得很短,鬃邊已有了不少白發,對此他隻能一笑置之。他知道佩雲不在乎這個。他的嘴角有兩條長長的咬肌紋,就像兩把鉤子,鉤住他厚重的嘴。這是佩雲最喜歡用手指撥弄的地方。“就像江湖上的俠客,”她這樣說。他身高一米七八,不算高,卻極其強健,身上的肌肉成條成塊地鼓著。他的腹部已不象年輕時那麼平坦了,稍有點突出。他問佩雲的看法,她大笑著說:“我要你壯壯的,就象西班牙的野牛一樣。”
這個時候,佩雲正在廚房裏,叮叮當當地給他做早餐。他穿好出門的衣服,把旅行箱放在客廳門口時,佩雲已把早點端到桌上了,一大杯牛奶,煎雞蛋,還有烤麵包片。佩雲一來就改變了他的飲食習慣,她說:“這是紳士們的草料,西班牙的野牛們都吃這個。”
他用了幾天時間才適應她做的早餐。後來他感覺,這樣的早餐很紳士。
早餐快結束時,門鈴響了。童振遠向妻子揮揮手,她起身進了廚房。他喝掉最後一口牛奶,起身去開門。兩個麵色嚴峻的年輕人站在門外。
“童處長嗎?”個子比較高的信使問。
“我就是。部裏來的?”
“是的。”
“請進吧。”童振遠讓開房門。
高個信使的手腕上銬著一個公文箱。他靈巧地打開箱蓋,先把兩個登記簿放在童振遠的麵前。這使童振遠產生了片刻的疑惑,隨後他看見信使從箱子裏拿出一大一小兩個密封的牛皮紙信封,便沒有再多問。他依次簽了名。信使仔細看了他的簽名,把兩個牛皮紙信封交給他,信口都用膠帶封著。
高個信使笑了一下說:“再見,童處長。”便轉身離開了。
童振遠關好門,先撕開小的信封。他吃了一驚,這竟是他的調令。他看了一眼內容,忍不住哼了一聲。
佩雲從廚房裏走出來,目光越過他的肩膀看著調令,“我的天,”她叫道,“省廳的處長?你這不是被降了嗎?”
他小聲說:“不要介意這些。老頭一定是有目的的。”
事實上,他的行政級別為副局級。不過,省公安廳的處長?還是有點那個。
一一
應該說,“部長”老頭在給童振遠打電話的時候,聽到的確實是槍聲。開槍的是當地刑警隊的副隊長沙傳泰。在此之前,他正坐在一間通宵營業的小咖啡館裏,喝著一杯沒有什麼味道的咖啡。
小咖啡館裏很安靜,十幾張折疊桌上鋪著雪白的台布。大部分桌上都沒有人。有一對情侶坐在角落裏,臉挨著臉,密謀似的低語著。另外一夥人大概是談生意的。他們都好像得了一種病,微笑著不斷地搖頭。看來他們的生意很難談成。
一個衣裝筆挺的年青人倚在櫃台上,一邊喝著可樂,一邊聽著女招待千嬌百媚地抱怨白天是多麼無聊多麼孤獨,“想去哪兒吧,又沒人陪著,幹什麼都沒勁。”
沙傳泰的麵前放著女招待剛剛送來的咖啡。他渾身汗津津的,腋下的手槍使他渾身難受,槍帶早被汗水濕透了,像繩子一樣捆在肩上。他低頭看看表,已是淩晨三點半了,想到他還要在這裏坐等半個小時,便使他怒火中燒。
那個讓他坐在這裏的電話他是在下午六點鍾接到的。
同事們都下班回家了。電話鈴響的時候,他剛剛審完一個搶劫犯,正在寫審訊小結。此時暮色剛臨,昏暗正悄悄地籠罩在他的周圍。他倏地抬起頭,盯著麵前的電話機,他預感到某種不祥。他等待著,但電話響了很久之後仍然沒有停止的意思,他伸手抓起電話。
“這個電話你非接不可,”電話裏傳來陰沉的笑聲,“我看見別人都走了,卻沒有看見你出來。我知道你就在裏麵。”
他靜靜地聽著,他聽出那是誰。這個聲音已經讓他痛恨了整整兩年,卻從未見到他的影子。這種情況讓他既憤怒又無奈。他問:“什麼事,快說!”
“幫個忙,怎麼樣?”電話裏的人說。
“你他媽的還有完沒完!”但他心裏明白,他這句話等於沒說。
“別發火呀,夥計,要多為你的妹妹著想嘛。”那人在電話無聲地笑著。
“放你娘的屁!”他吼道,“你少提我的妹妹!我早晚割了你的機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