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3)
音色斷斷續續飛流至夜,終杳然而歇。戌時,明書隔著竹簾在堂上見完今日最後一名客人,長途跋涉兼周旋之苦,不免是精疲力盡。下令仆役將賓客送來的賀禮送至內庭,她補完名錄,這才得空捧著一盞茶坐在長廊欄杆上,聽著過耳的柔軟風聲,遙望北方夜空,放任自己想念起那個白袍勝雪的男子。
不知此時中原的夜空是否也如江左的清朗?可即便是繁星如織、天河璀璨,遍地篝火的戰場怕也沒有江左夏夜一絲的甜美溫潤。明書落寞地望了望東方,今夜的弦月還不曾在天邊露出一絲痕跡,記得送別他北上的那夜,仿佛也是這樣令人沉迷的夜色。她在心中默默一算,方知原來連明月的陰晴圓缺也已悄悄地轉了十二個輪回。
“義桓……”她輕聲呢喃,想著平日那人好賭成性的可恨,又想念那人傾心愛戀的溫柔,心中乍暖乍涼之間,是止不住的酸疼。
隻歎思念無限,卻又無法追隨。
“女君?”廊下來人灰袍如煙,無聲無息地飄至,望見明書便含笑駐足,站在一側。簷下燈火再黯淡,卻也將他臉上風塵仆仆的疲憊照得分明。
明書站起身微笑:“宗叔回來了,白天阿公還念叨你呢。”
沐宗亦無時間在此多耽擱,就此與她揖手告退:“那沐宗先去見過主公。”
“去罷。”明書目送他遠去,將涼卻的殘茶潑去,茶盞放在欄杆上。再望了一會夜色,在方才未盡的思緒下恍惚片刻,方輕揉了揉眉尖,歎口氣,朝月出閣走去。
沐宗快步前往謝昶書房,路上不住掂量著此行荊州複命的措詞。謝昶書房前是一片繁密竹林,沐宗穿行林間幽徑,耳畔偶聞微風拂葉的簌簌聲,不禁皺眉,扭頭瞥見東北角的翠陰濃翳間流煙似水倏然而過,心中一凜,厲喝道:“何人擅闖太傅府?”語音未落,灰袍已如箭飛出,瞬間擋住那道悄無聲息飄過竹林的黑影,掌風更如利刃劈出寬袖,淩厲霸道的罡氣瞬間如千萬冰針齊飛,將一天夜輝刺得支離破碎,三丈內無數青竹齊齊折斷,而落在這衝天煞氣漩渦中的黑袍人卻如清風過身般寂然抽離,遠遠落在十丈外,慢慢開口道:“宗叔。”
入耳聲音清雅沉靜,並無一絲戾氣。更何況此時沐宗也看清了那孤身站在竹林深處的年輕人,俊美的麵孔上一雙冰魂攝神的雙目,卻是再熟悉不過的清冷孤寒。
“郗公子?”沐宗訕訕望一眼手中破碎的黑色袍袂,行禮道,“方才隻以為是刺客,請公子勿要怪罪。”
郗彥淡淡道:“是我到訪不速,與宗叔無關。”
沐宗自明白他現在來訪謝府的不便,猜想若非要事,郗彥也絕不會穿成這般冒然而來。低了低頭,恭聲道:“請郗公子稍等片刻,我這就去通傳主公。”
郗彥輕輕頷首,沐宗將要轉身時,已有蒼老沉著的聲音自書房傳來:“叫阿彥進來。”
“是,”沐宗止步,望著郗彥,“公子請。”
書房燭火明燃,謝昶坐在案後,身著墨紫睡袍,銀發未束,蒼顏靜目間仍留有困乏之意,似是剛自沉睡中醒來。郗彥在外褪了鬥篷,入室行晚輩禮,一揖到底:“瀾辰深夜叨擾,請阿公原諒。”
“我知曉你今夜必定會來,無礙。”謝昶揮了揮手,讓他落座,又命侍女上了茶,閑聊數句,方屏退諸人,看著郗彥直言道:“今晚到此,是來提前與我辭行麼?”
被一言點明來意,郗彥也無驚訝,承認不諱:“是。阿公從來都是神機妙算,將諸事看得透徹明白。”
謝昶搖頭道:“非我看透世事,而是沈家阿伊昨夜在雲閣私會北柔然公主,招搖大膽,存心不瞞世人,更不想瞞你。隻是這件事背後的緣由是否隻牽扯一朵雪魂花,朝中但凡是知曉些舊事的人,都會明白其間大概。想必你也不會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