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1)
百年前,原統禦九州的大晉王朝因外戚擅權之禍而遭傾覆,出於簪纓世家的蕭氏與來自塞北烏桓胡族的司馬氏於天下大亂中逐鹿而起,橫掃群雄後,前者據江東,後者占中原,劃天險怒江,各自立國。百年以來,兩國君主皆有著一統天下、俯首四海九州的豪情,是以怒江長浪飛紅,烽煙不消。直到十三年前,兩國於怒江安風津一場大戰曠日良久,幾乎耗盡彼此國力,元氣大傷之後,這才不得不握手言和。此後十三年,雖說盟約尚在,怒江流域卻仍非風平浪靜,偶爾一言不和,還是鋒芒交會。如此家國形勢下,還能有今時這般南北和親之舉,實屬百年難得的佳音,是以不管東朝、北朝,上至宮省群臣,下至平民百姓,都對此聯姻看重有加。
東朝永貞十二年九月十八日,湘東王蕭璋巳時領百官候在興慶門外,午時將北朝使團迎入景合門外國賓館,一切安置妥當後,又馬不停蹄進宮複命沈太後。
承慶宮裏,沈太後正與明妤公主說話,見蕭璋過來,笑道:“辛苦我兒了。”
“母後言重。”蕭禎行過禮,有些怔忡地看著多時未見的女兒明妤。
“父王。”明妤盈盈上前,下跪叩首。
“快起來,”蕭璋扶起她,澀聲道,“你如今可是公主身份。”
“又沒有旁人,讓她表一表孝心又有什麼關係呢?”沈太後歎了聲氣,又笑道,“你們父女這下總算見上麵了。哀家也不在這礙著你們說話了,不過璋兒,夜宴之事還要勞你多費心。”
蕭璋揖手應下,待沈太後領著一群宮人離開,他望著女兒低垂下去的麵龐,心中百感交集,千言萬語湧在唇邊,卻無法出聲。
“父親,”明妤忽然在他麵前跪下,層層疊疊的絳紗襢衣壓得她瘦削的身體愈發柔弱,她伸手抓著蕭璋的袍袂,聲色哀求,“求你……”
“求我什麼!”蕭璋喝住她,惱道,“都到如今這地步了,你不要再放肆!”
縱是華妝明媚,明妤的臉色還是透出詭異的蒼白,喃喃著道:“我知道他來了。”
蕭璋冷笑:“是啊,他是來了,不過他是代他弟弟來迎娶你的!你還癡心妄想什麼?”
明妤咬著唇,淚水溢滿眸中,她卻又倔強著不肯滴落半分。
蕭璋的心終是不忍,彎腰拉起她,撫著她的肩柔聲勸道:“你至今還不明白嗎?生在這個宮裏,哪裏有讓你任意擇婿的自由?為父三個月前偷偷去了次北朝,親眼見到了那個北朝的皇帝。此子雖年少,文成武略絲毫不輸北朝趙王,俊美之姿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朝野口碑也是曠古聖明。你此去是做他的皇後,母儀天下,還有什麼不滿足?還有什麼放不下?”
心和情早已托付出去,如今要怎樣才能說服自己去滿足,怎樣才能說放下就放下?明妤輕輕一笑,在果斷的決心中擦去滿眸淚水。
蕭璋又道:“想那趙王,當初他既不負責任走了,便不再值得你再掛念。你是我蕭璋的女兒,從小就明理懂事,自該明白你自己對這個姓氏、這個家國應有的責任。”
“道理都可以說得如此大義,”明妤直視蕭璋,水澤洗過的眼眸清華湛湛,慢慢問道,“不過父王,你舍得嗎?我一去北朝,今生可是再不能見到父王了。”
蕭璋無奈苦笑:“為父早在多年前,就不再知舍與不舍,孤孑一身,萬夫所指……為父經受得早已麻木了。但無論如何,為父希望你能勇敢地正視自己的命運,縱使荊棘漫道,也勿要半途折返,”他聲音幽冷下去,盯著明妤一字一字道,“因為,你已經無路可退了。”
“是,父親,”明妤於啟唇間吐氣如蘭,已是素日的淡定從容,“方才是女兒糊塗任性了。”
夜宴設在僖山腳下、液池之畔的凝桂宮,剛過申時,不待天邊霞彩飄落,凝桂宮的千盞琉璃燈就已同亮。正逢深秋時節,宮道兩側桂子浪漫,沁人清香隨著涼風悠悠遠去,冷月華閣,燈火璀璨,諸人赴宴見到眼前盛景,都不免精神一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