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上鄉下人穿的破皮襖,反而比穿上您一時大方而想起送給他的破大衣或者破坎肩,感到自在得多。至於他是什麼人,從哪兒來,過去是什麼身分,目前有些什麼想法,您不忍心細問,而且問了也無益。隻要您一問他,他就會對您信口開河,說他以前又做過軍官,又做過演員,還遭過監禁呢。木筏上的人都管這個人叫季奧米德。季奧米德來做木筏工人,與其說是想掙那三四個盧布,不如說是暗自高興趁這個機會不花錢到城裏走一趟,免得步行了。這個工作很新奇,吸引著他,他使足勁兒幹活,不肯落後於農民。他也跟他們一樣從木筏的這一邊跑到那一邊,忙忙碌碌,撐著竿子,流著汗,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然而他每個動作都流露出他沒幹慣這種活。他不熟悉這種工作,再者體力又弱,不久就疲勞了。隻要他看見有兩三個人停下來休息,他就一定湊到他們跟前去。
休息的人互相看著,攀談起來。木筏上的話題總是老一套:“如今這個年月,局麵簡直糟透了!”一個留著山羊胡子、頭戴有耳罩的帽子的人喃喃地說。“五年前,隨便哪個木筏工人都要掙八個盧布,少了就不幹。你肯出八盧布,我就幹,少了就不行。可是如今人家連四個盧布都不大肯出,不是嗎?真要命!主才知道怎麼會鬧到這個地步喲!”
“現在人多起來了,”一個留著鐵鏟般胡子的人用沙啞的聲音說。“這麼多的人,沒處安置。你嫌四盧布少,不肯幹,可是別人有三盧布就幹。從前,你看不見娘們兒為掙錢到木筏上來,可是如今,你瞧,他們弄來多少娘們兒呀!娘們兒是傻頭傻腦的,有一盧布可掙,她們就幹。”“四盧布,”山羊胡子嘟噥說,呆呆地瞧著飛奔而去的河岸。“四盧布。怪事!”
季奧米德不是為掙錢而到木筏上來的,所以四盧布也好,八盧布也好,他都無所謂。不過,為了參加談話,他認為有必要附和他們的說法。
“嗯,是啊,”他說。“錢太少了。夥計,這都是因為商人吃得太肥。他們舍不得出錢。”談話的人沒有回答季奧米德的話。他們瞧著前邊,木筏正朝那邊飛奔過去。他們看見一個白色的斑點。原來木筏又迎著先前的白色教堂跑過去了。陽光照著它的十字架和明亮的綠色拱頂,那個神殿在向他們親熱地眫眼,似乎應許說,再也不會離開他們了。
“嘿,這條河一個勁兒地繞來繞去!”季奧米德說。“我們走啊走的,其實老在原地兜圈子。”“順著直路到城裏去有五十俄裏的路程。可要是順著這條河走,那就足足有六百俄裏呢。啊,隻求上帝保佑,不要讓水退下去,我們明天傍晚就可以到那個地方了。”白天過得很順利,沒有發生意外,可是將近傍晚,木筏卻遇上了麻煩。在剛剛降下的蒼茫暮色中,木筏工人忽然看見河上出現了障礙:這邊岸上牢牢地係緊一條渡船,從這條渡船到對麵的岸上鋪了一道木排橋,剛剛架好,很單保木筏怎樣過去呢?兩岸之間,人們來往頻繁。有幾個人迎著木筏跑過來,搖著手喊道:“停住!停住!狗東西!”
木筏工人驚慌失措,停住了木筏。
“不準往前走!”有個胖子,紅臉膛,穿著很長的厚呢大衣,嚷道。“我要把你們和你們的木筏統統打發到魔鬼那兒去,叫你們活不成!我這個木排橋已經讓人拆毀過兩次了,不許你們再拆!”
木筏工人麵麵相覷,猶豫不決,脫掉了帽子。
“大老板,這叫我們怎麼辦呢?”有個人問。
“隨你們的便,反正我不許你們拆壞這個木排橋。我手下不斷有人要到工廠去上班,沒有木排橋說什麼也不行。”
“老爺,請您自管放心好了!”木筏工人用含淚的聲音嚷道。“您行一行好!我們會把您的木排橋架好,在原地方拴結實,樣樣都辦妥,憑著良心幹!您就讓我們永生永世為您禱告上帝吧!”
“嗯,是啊,我可知道你們這號人!不準動!”
紅臉膛舉起手來威脅一下,然後走掉了。木筏工人垂頭喪氣。
“他怎麼敢這樣辦事?”季奧米德激昂慷慨地說。“這多麼霸道!他沒有權利規定什麼時候可以拆橋!夥計們,你們別理他!用不著聽那個蠢貨的話!”
季奧米德激昂慷慨,滔滔不絕地說了很久。木筏工人脫掉帽子,在岸上走來走去,鞠躬行禮,一直忙到深夜,可是一無結果。他們隻好認命。
整個這一夜,木排橋旁邊點起了篝火。木筏工人把他們的木頭從木排橋上抬過去,再把它們拴成一個新的木筏。他們周身濕透,不住地顫抖,一句話也不說,一刻也不休息。他們象螞蟻似的進行這種極其艱苦的工作,一直忙到第二天早晨。
到了早晨,他們又得撐著木筏往前走!
【注釋】
①1俄寸等於4.4厘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