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以外行人而言,算是表現得很好了,就稱讚一下你吧。」
「…………」
已經恢複——冷靜與從容了嗎?
真糟糕……
確實……唯一的一次機會,已經被我錯過了。當出夢失控暴走露出破綻的時候——對我而言明明是獨一無二、最好趁虛而入的機會。
子彈已經,用盡了。
戰術也——用盡了。
雖然所謂的戰術,其實有或沒有結果都一樣。
「——已經可以了吧?」出夢垂下雙臂,對我說道:「和我這樣的對手戰鬥,能夠拚死努力到這種地步——和『食人魔』這樣的對手戰鬥能孤軍奮戰到這種地步。就連紫木也不會責怪你了喔。所以快點告訴我,『死色』到底人在哪裏。」
「…………」
「還是說,其實你根本不知道?聲稱自己知道『死色』所在的地點,隻不過是隨口撒的謊嗎?」出夢一臉詫異地說:「不對——這不可能啊。假如你真的那麼做……我肯定會殺了你。如果『死色真紅』確實像傳聞所說的那樣恐怖那樣厲害——應該不可能會,做出這種事情才對。」
「…………」
快想想看。
還有沒有,什麼計策。
打破眼前最糟狀態的方法。讓眼前全部終結的狀態重新開始的方法,為眼前完全膠著的狀態開辟道路的方法。
如果真有,那麼便宜的好事。
根本也不會陷入這種狀態了。
人生是無法重來的。不管怎麼做,都絕對無法,重新來過。假如人生當中任何事情都可以重新來過,那或許會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但對此抱著期望未免太過傲慢且心存僥幸。
就算真的,重新來過。
結果也——同樣不變。
「……總之說到底,什麼報仇也好尋仇也罷,並不符合你的性格吧?你那張臉,不懂悲傷也不懂喜悅,是一張什麼都不在乎麵無表情的臉孔啊。」
「什……」
「正因如此,正因為這樣,理澄才會特別喜歡你吧。你對自己剛才所做的事情難道沒有疑問嗎?應該會覺得很不踏實吧?完全沒辦法平心靜氣對吧?是不是焦躁難安,覺得身體好像不屬於自己呢?」匂宮出夢用確信的口吻說道:「包括之前兩次跟你交談的時候,還有剛才對戰的時候都可以感覺到——你這家夥,根本什麼想法也沒有嘛。從剛才開始到現在——我從你身上都,什麼也感覺不出來。包括對我的恨意——或者對於紫木被殺的憤怒——一切都,感覺不到。但話說回來,你又跟我不一樣,不是個戰鬥狂——完全沒有好戰的特質,反而一副隨時準備逃跑,企圖不戰而勝的模樣。甚至還一副戰得很勉強不情不願的樣子。搞不懂,真搞不懂,我完全搞不懂,你究竟是為了什麼來跟我決鬥的?」
「……的確。」
我的確——對出夢沒有任何恨意。
事實上,我既不覺得憤怒也未懷恨在心。
這些情緒,都不大合理。
出夢也隻不過是執行自己的任務而已——小姬也一樣,隻是在執行自己的任務而已。如果對整件事情感到悲傷或懊悔還無可厚非,但卻並沒有表達憤怒或懷恨在心的餘地。
本來——
人的死亡,就隻是屬於死者個人的事情。旁人擅自投射情緒七嘴八舌地說長道短,一旦逾越了分寸,隻會顯得難看。
不要將悲傷與憤怒混為一談。
不要將悲傷與恨意混為一談。
這樣做,很危險。
是永無止盡的——危險。
「……也許,就像你講的沒錯。」
「………」
「既然如此,乖乖扮演推理小說的旁白就好了……偵探的角色,應該要交給玖渚那些人才對啊——」
「啥?你在說什麼?」
「在說這樣玩就太沒意思啦!」
我突然……起身狂奔。
衝向階梯——朝二樓繼續往上爬。
「……莫名其妙!搞什麼鬼啊混賬家夥!別再做無謂的掙紮,難看死了!隻會逃跑,跟兔子一樣!」
出夢大聲怒吼著,從我身後直追而來。速度之快,難以想象他才剛遭到飛撲撞擊外加身體被壓製住,仿佛絲毫沒有受到創傷。相較之下全身傷痕累累的我,隻差一點就快要被追上,逃得驚險萬分。
然而,隻要一點點就夠了。
隻要這一點點距離就夠了——
「……嗚——」
我拐著一開始就被絆到的腳踝(疼痛感愈演愈烈,仿佛正按照等比級數逐漸擴張——),步履顛簸地來到二樓。沒有遲疑沒有停佇,直接轉進走廊——後方來勢洶洶,不能躲在第一間客房,再往裏麵走——是我跟小姬借住一晚,正確地講是隻有我獨自一人完全狀況外地一覺到天明的隔壁病房——迅速閃身躲入。
關上房門,直接滑壘撲向臥床——將床麵上鋪設得整齊幹淨的床單一把抓起,隨即朝門口方向,以撒網般的動作使勁一拋——
開門聲響起。
「——?」
「……唔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收好的短刀再度抽出,伴隨著咆哮聲,我朝空中張開的床單全力衝刺。瞄準床單另一側,應該正站在門前的出夢——
將刀尖,狠狠刺入。
「………………」
然而卻——
沒有刺中東西的,觸感。
張開的床單,輕輕飄落地麵。
而眼前——並未出現出夢的身影。
仔細一看——
出夢正,倒吊在天花板上。
用他的雙腳,倒掛在天花板上——看著我微笑。
腳力也非同小可——這點剛才好像有說過了。
一打開房門,就朝天花板躍起,使出正好可以避開床單的——
三角跳躍。
「——喝啊啊啊啊!」
出夢在空中翻轉一圈,猛然伸出左腳,瞄準我的心髒位置踢過來。千鈞一發之際,我迅速鬆手,放開刺中床單的短刀,雙臂交叉在胸前防禦。才剛做出抵擋動作,立刻聽見骨頭發出的聲音。與其說骨折——比較像是碎裂的聲音。我無法承受衝力,整個人被踢飛,撞上背後的床板。
兩隻手臂已經——失去一切知覺了。
而雙臂以下的肋骨,這才開始感覺到痛。看樣子——那幾根歪掉的肋骨,似乎終於折斷了。自己都可以,明顯地感覺出來。
「呃啊,啊啊,嗚嗚,唔——」
盡管如此——這對出夢而言,還尚未使出全力,剛才那一踢,隻是威嚇作用而已,純粹是雙腳落地前的牽製動作罷了,當成是用來與我拉近距離的一擊也不為過。然後光是這麼一踢……我的兩隻手臂就,被摧毀了。
啊啊……牽製嗎……
牽製動作。
繼跳躍之後,不用說。
接著便是,直接攻擊。
「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嘿———————————————————————————————————————————————————————喝!」
我仰躺在床麵上,雙手無力地攤放著動彈不得,視線僅見——出夢高高舉起雙臂,如閃電般急速撲來——
緊接著。
揮動,那雙手臂——
「暴飲暴食!」{……噗}
同時使出——
「一口吞食」左右雙殺。
頭部兩側各遭受一發,深入腦髓核心的衝擊。
眼前瞬間浮現——核導彈爆炸的畫麵。
大腦兩側受到劇烈震蕩,完全空白無法思考。左右兩邊的衝擊沒有互相抵消——反而有相乘效果,感覺腦細胞仿佛都被溶解了。病床以這兩點為中心,被徹底破壞——宛如沉船般,我的背沉入碎片的深海裏,墜落到病房的地板上。
「……嘖,好險好險。」過一會——出夢他,開口說道:「不小心就認真起來了——萬一把你殺死,那可行不通啊。」
「…………」
轟隆轟隆,腦子嗡嗡作響。衝擊波還停留在身體裏麵,一直徘徊不去,感覺全身上下所有的水分,好像都還餘波蕩漾。波浪打在傷痕累累的骨頭上,不停地回蕩著。
「嘿——」
出夢將刺入地板的雙手抽出,從瞬間解體的病床殘骸上跳落,手指完好無缺,絲毫沒有受傷的模樣。
完全就像——家常便飯。
「那就——先從這裏開始吧。」
右腳傳來,已經非常熟悉的,最高極限痛感。稍後才,啪地一聲,傳出橡皮筋斷裂般的聲音。痛覺和聽覺,究竟何者比較快我並不清楚。在全身上下都疼痛難當的此刻,即使再增加任何一點創傷——也是難以言喻的,痛苦。
「不管怎樣既然阿基裏斯腱已經斷了……想要盡早康複的話,勸你別亂動比較好喔。」出夢熱心地對我提出忠告。
「雙手跟雙腳都,正式報銷了——嗯,接下來呢?」
「什麼接下來呢——喂喂喂,『食人魔』,剛才已經讓你這麼多招了還不夠嗎?」
麵對我的虛張聲勢,出夢完全不予理會。
沒用的……他已經,不會再失控了。
強者已——堅如磐石,不受動搖了。
「可以了吧,大哥哥。都到這種時候,也差不多可以告訴我了吧?我要去哪裏才能見到『死色真紅』啦。」
「…………」
「啊—啊—啊——,對了說到這,人類的肋骨總共有幾根,你知道嗎?」出夢一步接一步地——慢慢朝我靠近。「正確答案是左右各十二根,合計二十四根。喀哈,數量還挺多的對吧?你現在,包括最早移位的兩根,再加上剛才斷掉的三根——還剩下,十九根。
「……………………」
「你想要,留下幾根?」
話聲未畢,出夢的腳就先展開行動了。我連出手防禦的能力都沒有,被他的腳尖結結實實踢中。
「嗚呃!咕,唔……」
「首先是一根。」出夢說著:「接下來是兩根。」
安安靜靜。過程全然,安靜無聲。
與那招「一口吞食」,完全成對比的足技。
一根接著一根,無聲無息地,攻擊我的肋骨。
「三、四、五——好,暫停一下。」
「…………」
已經,連嗚咽聲或哀嚎聲,都發不出來了。全身上下被痛苦占據,已經達到匪夷所思的境界。自己究竟為什麼要遭受如此待遇,我已經無法理解了。
究竟,為了什麼事。
究竟,為了什麼人。
為什麼我要,落得如此淒慘狼狽呢。
「要繼續嗎?還是要結束?讓你選擇吧。」
「…………」
「啊啊——。算我拜托你!已經很夠了吧!再繼續下去真的會有生命危險喔!我最討厭不能殺的人了!一點樂趣也沒有!」
「…………」
「……OK——那就繼續來。」
出夢再度展開行動。
啊啊……
突然覺得。
真羨慕啊,像他這個樣子。
懷著目的,為了達成目標,向前邁進。
為了達成目的,能夠動手殺我。
能夠動手殺人。
殺人。
「這樣到底有什麼意義,實在搞不懂耶。」出夢一邊持續著攻擊行為,一邊說:「你啊,就算再怎麼堅持下去,也絕對殺不了我的喔。」
「………殺不了——」
「畢竟兩隻手和兩隻腳都沒辦法使用了不是嗎?剛才——滾到樓梯底下近身搏鬥的時候,你本來有機會殺了我的——結果卻沒有殺成,卻讓我逃過一命——那是因為,你根本就沒有要殺我的意念,簡單講就是這樣。」
「…………」
殺不了人。
我——沒有辦法,動手殺人。
因為認定殺人是,不可以的。
殺人是一種,罪惡。
殺人是一種,最惡。
所以才,一直都,忍了下來。
即使曾經對很多人起過殺意。
卻一直都,忍了下來。
實際上——或許也等於被我殺死了,已經死過好幾個人。舉凡我曾經希望對方死的,那些人大部分後來都會死。盡管我不希望對方死的,有些人卻也都相繼死去。這點相當困擾。
可是,這些人都不是我親手殺死的。
隻有這是可以支撐我的,唯一理論。是僅存的希望,是真理與原則。
然而我又想。
難道沒有親手殺死,就不算殺人了嗎?當自己眼看就要被殺的時候,立刻反擊對手殺回去,這樣不算殺人嗎?如果不算,當我反擊之後對方要是再殺過來,那樣也不算殺人嗎?立場對調再對調,乘方再乘方,就像永遠沒完沒了的無限迴圈。
殺人是不可以的。
是絕對的禁忌。
一旦打破,會發現其實不堪一擊。
一定會,非常非常地,不堪一擊。
但隻要不去打破它,就是堅固的銅牆鐵壁。
用槍比拿刀容易殺人,而毒藥應該又比拿槍更容易些。如果使用魔法,或許會比毒藥更容易殺人。而用言語殺人,肯定又比用魔法更輕而易舉——
我就是這樣,一直以來,不斷地在殺人。
將各式各樣的人,陸續吞噬。
對別人蠶食鯨吞,直到現在。
同類相殘。
從前我就一直認為,這句話要寫作「同類相蠶(cán)」才對。現在依然——有一半是,這麼想的。
唉,傷腦筋。
坦白說確實,打從心底裏覺得。
自己還真是,搞不清楚方向啊——
「清水寺的——清水舞台。」
我開口說道:「清水寺的——清水舞台。」
「……啥?」
「哀川小姐——就在,那裏。直到太陽升起為止——她都會,在那個地方等你。」
「……是嗎。」
出夢收回腳。
肋骨到底,還剩下幾根呢。
我突然,很想知道。
各種疼痛摻雜在一起——已經分不清楚,是什麼部位在痛了。夠了快點麻痹吧。幹脆什麼都感覺不到也好,快點麻痹吧。
這樣的痛。
這樣的痛。
這樣的痛。
我已經,充分體會到了——
「那好,我差不多該走了……要幫你,叫救護車嗎?」
出夢傾身觀察我的表情。「看你這副樣子,應該連電話都沒辦法打吧。」
「麻煩你了。」我回答道:「有一間已經去習慣的醫院,可以幫我聯絡一下嗎……」
「啊啊,電話幾號?」
我念出一串數字。
這個號碼——是來此之前,預先背好的。
因為覺得,絕對會有需要。
出夢拿出自己的手機,幫我叫了救護車。真是體貼周到的服務。最近的職業殺手,連殺後服務都包辦了。不管對殺人者也好被殺者也好,確實都不算壞事。啊,不過,出夢已經準備從殺手界引退了,至少他本人打算去過退隱生活吧。就算覺得可惜之類的,這種事情多想也無益。
「雖然這或許無關緊要……雖然好像已經問過幾百次了……但說到底,你啊——」出夢關上手機,對我說道:「你究竟,想要做什麼呢?真搞不懂,把自己弄到這麼狼狽的地步,你究竟想要體會什麼東西啊?」
「這個嘛……我也不知道。」
「哦是嗎……」出夢似乎,完全放棄理解了。真是明智之舉。「那,我要趕過去囉。」
「趕過去……去哪裏?」
「當然是你說的清水寺啊。」
「勸你別去比較好喔……」
猶豫片刻之後,我決定提出忠告。雖然接下來的劇情發展,已經與我無關了,但我還是覺得,先提出忠告總比沒講要來得好。
「哀川小姐她……絕對不會,饒過你的。畢竟小姬對哀川小姐而言,是非常重要的朋友……」
「……重要的朋友,是嗎。」
「我都知道喔……其實我都知道。那個人大概……就是她,殺掉零崎人識的。如果理澄的調查報告正確無誤,零崎人識真的已經被殺死的話——那麼殺了零崎人識的,就是哀川潤。」我喃喃低語,如咒語般說道:「我很清楚——因為我是她的替代品,所以非常清楚……哀川小姐她,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對於你們那個世界的人,是絕對不會手下留情的……即使撇開小姬的事情不談,也一樣。」
「哦是嗎,這樣才好,正和我意。」
「……出夢你又是為什麼,要對哀川小姐如此執著呢?」
「因為這是我的存在意義。雖然這句話是從狐狸先生那邊現學現賣的——但對於以『強者』為終極目標被特殊訓練的我而言——與最強的人決鬥,是不可或缺的挑戰。」
存在意義。
存在證明。
為了,這樣的理由。
為了,這樣無聊的理由。
這麼說來,簡直——
跟我是,一樣的啊。
「好不容易重獲自由——卻要去送死嗎?」
「無所謂啦。自由對我而言,並沒有到『好不容易』的地步,沒什麼好執著的。況且,真要說起來——理澄對我而言,也是非常重要的妹妹啊。」出夢神情愉悅地說著。「理澄有說過,她很喜歡你呢。」
「……那真是,謝謝厚愛。」
「沒什麼,那丫頭很容易喜歡上一個人,別太在意。」
出夢笑了笑。
算了,原本就覺得多說也隻是白費力氣,反正已經沒辦法阻止。匂宮出夢與哀川潤之間決定性的一戰,已經沒辦法阻止了。哀川小姐對於殺死小姬的出夢,想必是非做個了斷不可。這幾乎可說是絕對肯定的事實。命運般注定的安排。
這是,無法避免的故事情節。
是story。{西尾你夠了}
我隻不過是——中途跑進來,插花客串的配角。
隻不過是進來客串,強行把故事拉長的,配角罷了。{也拉得夠長的,辛苦你了}
「…………」
我陷入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
腦筋逐漸空白什麼都無法思考。
出夢的聲音越來越遠,聽不太清楚。
意識開始——逐漸朦朧。
朦朧不清——曖昧不明。
「……出夢你,接下來,有何打算呢?」
「這個嘛,我也不知道。」出夢模仿我的語氣,如此說道:「要說有何打算嘛,總之不管怎樣——先將以往強加在理澄身上的『弱點』給……慢慢收回來,就從這部分開始嚐試起吧。」
「唔……」
「強即是弱,弱即是強——所以囉,正因如此——首先,必須從『死色真紅』身上獲得壓倒性的敗北才行……先學習『在失敗中求生存』吧,這可是,超乎想象地困難呢。」
「那麼,出夢——」我茫然地眺望著天花板,已經連抬起脖子看向出夢的力氣跟體力都沒有了。「有緣的話……」
「省省吧。理澄是怎麼想的我不知道——但是像你這種——」
出夢輕輕一笑。
用理澄的方式,輕輕一笑。
「——不能吃的家夥,我最討厭了。」
然後——
便無聲無息地,走出病房離去。
我沒辦法起身,目送他的背影。
隻能繼續,茫然地眺望天花板。
就這樣,深深地,歎了口氣。
「……本來想要從你口中,聽見那句台詞的啊。」
在我自謔般地喃喃低語當中。
痛覺終於,開始逐漸麻痹了。
即使出血性的創傷並不多——但在樓梯下挨的那一腳,後果可能不太妙。自己的肉體此刻究竟麵臨何種狀況,連想都不願去想。事實上,就算回顧迄今為止經曆的人生——如此嚴重的肉體創傷,也幾乎可說是前所未有。
「啊……」
搞不好會,就這樣死掉也不一定。
會死掉。
會死也不一定。
這時候,我腦中浮現許多事情。
從過去到現在。
妹妹的事情,家人的事情,朋友的事情,朋友家人的事情,六年前的事情,在休斯頓五年的生活,在那邊交到的朋友,剛回日本的時候,崩子的事情,萌太的事情,美衣子小姐的事情,鈴無小姐的事情,浮雲的事情,荒唐丸老先生的事情,七七見的事情,還有,小姬的事情。除此之外,回到日本之後再度相遇,或者新認識的人。有些人是敵對的,有些人討厭我,有些人對我很友善。
鴉濡羽島上的主仆們、鹿鳴館大學的同學們,澄百合學園的千金們、斜道卿壹郎研究機構的研究員們。以及——
木賀峰副教授,與圓朽葉。
應該不是,真的想死吧。
其實她們一直都在——等待著。
一直等待著。
僅此而已,真的是僅此而已,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想法。隻因為這個理由,木賀峰副教授持續堅持下來,朽葉也繼續生存下來。
她們大概已經,有了永遠的覺悟。
瘋狂而又執迷地。
直到極限為止。
甚至幾乎就要,有了想死的念頭。
「……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說哪。」
我閉上眼睛。
身體的疼痛隨著麻痹逐漸煙消雲散,反倒是,眼睛開始痛了起來。天花板一片模糊,越來越看不清楚。周圍一切都霧茫茫地,是因為大腦已經神誌不清了嗎?眼球有如燃燒般灼熱,感覺眼睛很痛,很痛,明明沒有遭受到直接攻擊,一定是因為,最後那兩股衝擊的波紋,後勁太強了吧。
於是,我閉上眼睛。
感覺有點昏昏欲睡——
就這樣子,沉沉睡去吧。
雖然不知道,明天還能不能醒過來。
那也要,取決於後續的故事發展吧。
如果注定不會死,就無論怎樣都不會死。
如果注定死在這裏,我也沒什麼好囉唆。{這還囉唆得不夠麼…}
反正再怎麼掙紮,也無濟於事。
反正也,沒有什麼想做的事情——
心願也好期望也好,我全都沒有。
所以,這種事情,怎樣都無所謂。
怎樣都沒關係。
隨它高興,順其自然就好。
反正一路走來到目前為止都是這麼做的。
究竟是活著還是死了,自己也分不清楚。
曖昧不明又模糊不清。渾渾噩噩又隨隨便便,優柔寡斷又見風轉舵,始終過著不幹不脆又不確定的人生,這樣的我——
「……還是覺得,不想死啊——」
於是——
我終於體會到,自己還確確實實地活著。
我終於知道,自己在什麼時候,會流下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