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為了絕對不遇到古都,弘凪提前兩個小時坐電車去上學。
跟母親說是有排球部的晨練,沿著還籠罩著微微夜色的道路,走向車站,乘上電車。果然,這個時間,車裏也是空蕩蕩的。除了弘凪隻有四個人。早上,在電車裏有位子坐還是第一次。
古都,並沒有出現在平時使用的車站。
(太好了)
將身體深深地陷進椅子裏一邊感受著電車的搖晃,一邊在離學校最近的車站下車。就這樣向著學校走去。
昨天還是和古都兩人一起走著,今天卻隻有一個人。
一定,已經沒有跟古都像那樣說話的機會了吧。
坐在長椅上一起吃便當的事情也是,牽著手走路也是。
古都給弘凪看到,哭泣的臉龐的事情也是。
希望不會再那樣了。
弘凪,喜歡著古都。
但是一生都不會將其傳達給古都。
想要古都和遙平,平穩幸福地生活下去。
雖然陽光還沒有照射到地麵,但是天空已經泛起了魚肚白。穿過在凜冽的空氣中站著的校門。
空曠的校園顯得十分寬闊,寂寞。在這裏獨自走著,這份孤獨有變得更加深沉。
但是,這並不是無法忍耐的孤獨,感到更像是跟自己體內的冷卻的心靈相互呼應。
為了在心中刻下覺悟,弘凪走向有著古都的回憶的地方。
首先是,蒲公英色的隊服隨風搖擺的,足球部的活動室的前麵。
想起身後傳來『啊』的聲音,回過頭來發現睜大眼睛的古都站在那裏。
接著想著遊泳池走去。
想起兩人一起打開,宛如夏天的海洋般的藍色的門,感覺心情同步似的相視微笑的淋浴室。
飄過來的鹽素的氣味。
臉上露出懷念的表情,向著教學樓走去。在樓梯口換上室內鞋,穿過走廊,走下通向地下室的樓梯。
倉庫的們,今天早上是被鎖上著的,無法打開。
在這嚴肅的鐵門的對麵,有著迎接弘凪他們的電動綿羊。貓的搖籃裏突然跳出青蛙的時候,下意識地抱緊古都。
兩人一邊收拾著變得雜亂的房間,一邊聊著艾莉森和克拉克的事。
——是根據題目來選書的吧
——哎?
——是借有著能讓自己感興趣的標題的書吧
——看......看出來了?
對像是害羞似的染紅了雙頰的古都,以溫暖的心情傳達著,自己也是這樣。
——我最初讀的是『星空裂穀』,因為對這書名很有興趣就拿來讀了,然後就陷了進去
回憶起對古都坦白自己也是如此的事,感到胸口有些疼痛。但是懷著這份疼痛,離開了這裏。
慢慢登上位於地下的台階,清晨的透明的光芒照射進了樓梯口。眯起眼睛,向前走去。
沿著走廊,來到了一樓的音樂室。
之前就是在這扇門前,跟古都相遇了,兩人都察覺的到了不妙的氣氛。
被光頭的音樂老師詢問著有什麼事嗎,兩人又慌慌張張地逃了出去。
——但是,月亮啊。
——老師的。
弘凪噗地一聲,古都也有些忍不住了,兩人就這樣笑了起來。
平時沒什麼表情的古都,那時在甜美地笑著,非常自然得體,可愛,不論何時都想看到。
小山內鈴穗和古都是不同的。
鈴穗,不會對弘凪笑。鈴穗的視線一直是穿過弘凪,看向遙平。
但是古都,和弘凪一起笑了。
兩人一起冒險了。
那是,非常溫暖而又重要的,比任何財寶都要有價值的東西。
等察覺到的時候,眼淚已經順著臉頰落了下來。
視界也變得朦朧,臉頰上感到溫溫的水滴向下流去。
用手將其拭去,喉嚨也在低鳴著。
「......」
不知何時,平息這份突刺般的痛楚的那一天才會到來。
連同苦悶與後悔,還有弘凪所犯下的小小的罪孽都衝刷掉,隻留下透徹的愛意的那一天。
一邊如相信著,一邊離開了音樂教室,在走過美術室的前麵的時候。
「!」
弘凪的腳,像是碰到什麼似的停了下來。
麵向走廊的玻璃窗的對麵,是古都。
在並列著石膏像和畫架的教室裏,古都緊緊抱著草色的素描本,低著頭站著。
(為什麼,在這裏?在這麼早的時間)
麵向室外的窗子被打開著,從那裏吹進來的風,將白色的窗簾緩和古都的纖細的頭發搖晃了起來。
古都並沒有察覺到弘凪。就這樣緊緊穿過走廊就好了。
但是,雙腳像是被吸引一樣,朝著美術室的門走去。
幹涸的喉嚨像是被抓住一樣,腦海中,哭泣的鈴穗,憤怒的遙平,冴音子的話語,遙平的話語,古都的微笑——各種各樣的事浮現出來,然後消失。消失後,又再次浮現。
——遙平君,現在......有女友嗎?我的話,可不可以呢......。
——我是第一次這麼想被一個女孩子喜歡,是第一次啊。如果古都能更加喜歡我就好了
——但是即使會受到懲罰也有想要的事物,你不這麼認為嗎?
——已經,沒事了。一個人也能回去。
(不能過去......)
這樣下去,就會犯下罪孽。
受到懲罰。
不止弘凪一個人,就連古都也會成為共犯!不能背叛遙平!
在腦海中拚命地想要停下腳步,但是手卻伸向了門把。冰冷的感觸,背部像是電流通過一樣顫抖了起來。
轉動門把將門打開後,正在翻看素描本的古都的臉龐仿佛彈起來一樣,抬起頭來。
然後傳來了物品掉落的聲音,素描本掉在了古都的腳邊。
古都的臉上浮現出驚訝的神情,然後驚訝又轉化為濃厚的絕望。
「為什麼......」
古都聲音像是糾結在一起一樣,小聲說道。
向著緊縮著仿佛快要折斷的身體,嘴唇顫抖著,看著弘凪的古都的方向,弘凪踏出了腳步。
古都的嘴唇動了起來。
像是要說不行.......似的。
但是,隻有嘴唇在動,並沒有化為聲音。弘凪更加接近了。腦海中(不行,不行,這是罪)的警告的聲音一直在不停地回響,如同要將腦漿燒幹一般的灼熱。
(還來得及。現在停下的話,還能挽回)
就在這時。
從窗戶裏吹進來的強風,將窗簾一分為二,掉落在地板上的素描本的紙張也激烈地翻動了起來。
響起嘩啦嘩啦的聲音,有好幾張畫著兔子的畫翻了過去。熟睡的兔子,睜大眼睛的兔子,吃著胡蘿卜的兔子,饒弄著脖子的兔子。
遙平說過,古都的素描本上畫著很多兔子,感覺非常柔軟溫柔。這些兔子的素描,有很多張,很多張,很多張,在這短暫的時間裏發出幹涸的聲響,翻滾著。古都的臉龐漸漸繃緊了起來。
然後,在風停止的時候——。
再翻開的紙頁上畫著的是,將身體所成圓形緊閉著眼睛的兔子的畫和,坐落在右邊的紙頁上,電車裏的情景。
乘客隻有一個人。
站在座位對麵讀著書的少年,身著白色的半袖襯衫和長褲,也就是穿著弘凪他們學校的製服。畫中的人的視線落在書頁上,一心不亂地讀著書,這張稍微低著頭的臉,正是弘凪每天早上,在鏡子裏看到的臉。
古都的素描本上,畫著弘凪的畫。
而且,是這樣的大篇幅地,清晰地......!
腦海中回響的警告,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壓抑著最後的感情的蓋子,也因弘凪看到這幅畫而崩壞了。
朝著慌張地俯下身子撿素描本的古都,弘凪踏出腳步,伸出雙手,將古都緊緊抱了起來。
素描本中的弘凪,穿著夏季製服。
發現古都在讀著『在世界中心呼喚愛』,弘凪開始在意起古都,也是在那個陽光變得灼熱,製服也換成半袖襯衫的季節。
古都也是,在那個時候注意到了弘凪嗎?
就像是弘凪發現了古都一樣,古都也發現了弘凪?
察覺到,有人在電車裏,經常眼神相遇,讀者從圖書室借來的相同的書籍。所以,才那樣心跳不已,那班早上的電車才如此特別。
那份心意,並不隻是弘凪一個人的。
在弘凪的手腕中,古都再一次以斷斷續續的聲音說道。
「......為什麼」
——為什麼......又、乘坐了同一輛電車呢?我、我......明明、調整過時間了。
昨天兩人從車站裏出來時也是,在步行道上一邊不停地哭著一邊訴說著。
訴說著,為什麼。
——為什麼......要在販賣店幫我買麵包,親切地對待我,明明說了不去郵件指示的地方.....結果還是去了......為什麼問我......是不是喜歡遙平君呢?
在弘凪的心中,也回響著相同的話語。
(為什麼,每次都是在要放棄的時候,發生這種事?就算是錯開時間去乘電車,也還是一直,一直,坐上同一輛電車.)
為什麼,沒能在販賣店前不去買麵包,放著她不管?
為什麼,會收到寫著古都的名字的奇怪的信?
為什麼,明明說了是惡作劇,卻還是來到信件所指示的地方?
(明明說了喜歡遙平,明明含著淚水對我說著與遙平度過的時光,卻在素描本上有著我的畫!為什麼!)
每次想著將這些心情鎖起來,離開古都的時候,都會看到無法放著不管的古都的身影。
感覺到隱藏在內向的表情和動作下的好意,讓人心煩意亂。
為什麼,古都會,想著避免在電車上遇到弘凪呢?
——......明明想著已經,不會在,電車裏遇到的......因為已經成為了遙平的女友......所以不想再遇見了......
(已經,是大罪了)
不論自己還是古都,已經被罪包裹著。
即使身體被刺穿,也要抑製想去了解,那仿佛使消失在空氣中的聲音,所傳遞過來的輕聲細語的衝動。
在兩人在一起走著的時候,那雙僅僅是相互碰觸而沒有緊握住的手上,這次終於施加上了力量。朝著古都的嬌小的耳朵,犯下了罪孽。
「我喜歡,冬川」
古都並沒有推開弘凪,反而將手繞道弘凪背後,緊緊抓住弘凪的製服。仿佛在絕望地傳達著,自己不是被害者,而是弘凪的共犯。
就在這時,響起了門被打開的聲音。
驚訝地回過頭去,站在那裏的是用力地握住門把的一臉險惡神情的遙平。
△△ △
「說好在這裏等我的,你忘了嗎?古都」
遙平就像是要將門把給擰下來一樣,顫抖著。嘴上沒有露出笑容,臉頰也緊繃著,充滿憤怒的眼睛,冷靜地朝著弘凪看去。
(被遙平發現了!)
弘凪犯下罪孽這件事,被發現了。
古都現在仿佛忘記了呼吸,臉頰變得鐵青。緊緊抓著弘凪後背的手指一邊更加用力了一邊顫抖著。
遙平,就像是中學二年級的時候,擊打著牆壁直到骨折時那樣,忘我地憤怒著。就像是陌生人的聲音,低沉一邊問道,一邊緩慢地接近過來
「......還是說,故意給我看到這幅景象嗎?」
遙平的怒火,仿佛在空氣中發出嗶哩嗶哩的聲音一般。
看著開朗的男友,突然化身為冷酷的死刑執行人的古都感到的恐懼,通過身體,傳達了過來。為了不讓古都看到遙平,弘凪緊緊地抱住她,喊道
「是我自己單戀冬川,才強行抱著她!冬川,是無罪的!」
不能讓古都淪為共犯。懲罰,就由自己一個人背負。所以,古都.......
「不是的......!」
古都將臉頰從弘凪的手腕中露出來,用著跟弘凪一樣必死的聲音喊道。
「是我自己,先哭出來......!是我,我的錯!明明決定不說出來,卻還是沒能忍住」
遙平就這樣眼睛充滿著怒火停下了腳步,聽著弘凪和古都相互庇護的話語。
在兩人沉默後,遙平撿起了掉在地板上的素描本。
打開的右邊的紙頁上,有著用素描鉛筆畫的,正在讀書的弘凪的全身圖。弘凪和古都相互擁抱著,看著遙平的扭曲的苦悶的臉龐,感到胃裏一陣抽搐。
女友的素描本上畫著別的男人的畫,遙平此時是怎樣的心情呢。一想到這裏,體內就如同凍結了一般。
而且那個畫上的男人,現在還在眼前庇護著,擁抱著自己的女友。
已經沒有辯解的餘地了。
顫抖著等待,罪人的懲罰的執行。
遙平啪嗒的一聲將素描本合上,然後將其放在桌子上。
弘凪迅速將古都壓向自己的胸前。就在這個瞬間,弘凪的臉頰被遙平打了一拳,皮膚感受到如同刀割般的痛楚,仿佛腦漿都燃燒了起來。
視線的前方,化為一片空白。
不能就此失去意識。必須接受懲罰到最後。
「不要!」
古都發出了悲鳴,正想要衝進弘凪和遙平的中間。
「別過來!」
伸手攔住古都,然後這次是另一半臉頰感受到了遙平的拳頭的衝擊。雙腳也因此變得有些蹣跚,口中也感覺到了鐵鏽的味道。
「不要!不要!拜托了!」
即使如此古都還是一邊哭著一邊想過來阻止,但是這次抓出古都的手腕將其拉回去的,竟是冴音子。
不明白,為什麼冴音子會出現在這裏。她抓住古都的手腕,像是斥責一般地說道。
「到這邊來,這不是你出場的時候」
如同黑曜石的閃爍著黑子光芒的眼神,盯著古都,然後以更加嚴肅的聲音告誡道
「如果你在這裏,他就不會吐露真相!讓他們兩人獨處一會」
古都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佐、佐伯同學......」
冴音子將還是很不安的古都,帶到走廊上。一邊露出哭泣的眼神看著被遙平毆打的弘凪,古都的身影也從這件房間消失了。
(謝謝你,佐伯)
弘凪,第一次感謝著冴音子。
遙平一拳打在了弘凪的腹部,漏出了「咕」的一聲,身體就像是折成兩半似的。然後又是一擊,嗖!響起了聲音,這次是從下麵向上突刺般的一拳。
「......」
即使身體有些搖晃,也拚命在地板上站穩腳步。如果倒下,遙平就不會接著打弘凪了。
「為什麼一直被打啊!還手啊!」
遙平憤怒地吼著。
遙平的眼睛裏依然被怒火燃燒著。臉龐也因此很苦悶似的扭曲著。跟小山內鈴穗那時的怒火是一樣的。
誰會,跟那種女人交往啊!一邊嘶吼著,一邊眉根緊皺,嘴唇痛苦地顫抖著的那時,在那之後,憤怒地擊打著牆壁的那時。
那時,對遙平的歉意和罪的意識,讓自己如同窒息一般。明明從那時一直,被罪孽囚禁著,卻還是再次讓遙平露出那種表情。
明明祝福著,遙平的新的戀情。
比起被毆打的痛楚,心中更為悲痛。
「根本不可能還手吧......!明明錯的是,我。即使明白冬川是你的女友,也沒能製止住自己......」
遙平,突然間眉根緊皺。咬著牙,露出了悲哀的眼神,然後又浮現出了非常憤怒的表情。吼道。
「小山內鈴穗的時候也是,你一直道歉著說是自己的錯!弘凪!你這家夥,真的是笨蛋啊!」
受到遙平的一擊擺拳,然後腹部又被突刺地一拳打到,腳跟變得不穩,倒在了地板上。
啪的一聲,肩膀碰在了地板上。臉頰痛苦地繃緊起來。
在弘凪自己站起來之前,遙平抓住了弘凪的衣領,將其拉起來。明明被打的是弘凪,但是遙平也是一張痛苦的臉,嘶吼道。
「根本就不需要你這家夥的道歉,不管哪裏都不需要!所以,我才引誘了小山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