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論浴室(1 / 2)

現在我正暫住在曾經屬於非洲的西比奧的鄉間別墅裏,此刻正在寫信,因為我已瞻仰過西比奧離去的靈魂與祭壇了。這覺得祭壇更像是這位偉大戰士的真正墓地。他的靈魂將進入天堂,實際上是回歸故裏。使我確信這點的不是他麾F軍隊的規模--因為甘比西也有同樣規模的軍隊,而他隻是個充分利用了自己瘋狂的瘋子--而是他那非凡的自控力與責任感。他的這種品質在他終於離開祖國以後比他為祖國而戰期間更值得敬慕。西比奧將留在羅馬呢,還是讓羅馬做一個自由民主的國家?當時隻有這兩種選擇。西比奧說了什麼呢?他說:“我不願使我們的法律或製度稍有削弱,羅馬公民在法律麵前必須人人平等,所以我要求國家充分利用我為她做的一切,但我不應該留在羅馬。如果她把她今天的自由歸功於我的話,那就讓我也來證實她確是自由的。如果我的形象高於她的最大利益,那麼我就離開。”他自行隱退,以自己的流放使國家擺脫尷尬處境。我完全有理由敬慕他的崇高品德。事情已到了這種地步,或是犧牲西比奧,或是犧牲國家的民主。但這兩者都是不應當允許發生的。結果是他為國家的製度讓路。西比奧認為人民將會感激他的離去,正像感激漢尼拔的離去一樣。後來他就隱居到利特努姆去了。

我看了那幢用方石築成的房子,那花園的圍牆,、以及那為防禦目的而建在房子兩側的城堡,還有那口被蔥蘢蔽蓋,足以滿足全軍需求的水井,和按照舊習設在光線暗淡的角落裏的小浴室。浴室之所以設在這裏,是因為祖先們認為暗處才是唯一適宜人們洗熱水澡的地方。這浴室激起我萬千思緒,使我比較西比奧的生活方式和我們現在的生活方式時很是欣慰。在羅馬的曆史上隻有唯一的一次被征服④,羅馬將此歸功於西比奧這個以迦太基人的克星著稱的人,而他就是在這個角落裏洗去農活帶來的疲勞!因為他一直是自己耕作土地。通過勞動來保持體魄強健,這在以前是人們通常的生活方式。這是當年的天花板,髒極了,西比奧曾在它下麵站過;這是當年的地板,它也同樣無法辨認了,可它曾經承受過西比奧的重量。

今天還有誰能夠忍受在這種環境裏洗澡呢?現在,如果浴室的牆壁四周沒有嵌上巨大而昂貴的玻璃使之生輝添彩,如果亞曆山大大理石沒有用努米葦安大理石做鑲板來加以裝飾,如果上麵沒有繪上各種精美的壁畫,浴室的天花板上沒有全嵌上玻璃,如果水池沒用薩索斯大理石鑲邊(有段時間,這種大理石即便在殿堂裏也是極為罕見的)--這些水池是用來浸泡我們的發汗室長時間關後變得軟弱無力的身體的--如果我們的洗澡水不是從銀製水龍頭裏流出,那麼,我們就會覺得自己的生活像貧民一樣窘迫。到目前為止我們談的都是一般人的生活水平。那麼某些從前的奴隸的洗澡房又怎樣呢?瞧瞧那些成排的雕塑,以及那些純粹用作裝飾,僅僅為了花錢的大柱子吧,瞧瞧那些喧嘩地從一個階台跌落到另一個階台的瀑布吧。現在人們實際上已挑剔到如此地步,以致隻願意在鋪珠鑲寶的地上走路。

西比奧的這個浴室裏還有些窄小的縫隙--你簡直難以稱它們為窗子--它們穿過牆壁讓光線射入,卻無損其在有戰事時的防禦功能。然而在今天,如果洗澡間沒有全天日照的大窗戶,如果洗澡時皮膚曬不成褐色,如果不能從浴室裏飽覽田園和碧海的風光,就會有人說這是“蛾子洞”。-但是那些澡堂盡管開張時吸引過大批羨慕的人們,一旦人們為了奢侈的需要又想出新鮮玩藝時,這種從前的佳作實際上也就被當作過時的東西而遭受冷落了。澡堂曾經為數極少,毫無豪華設施。既然是為了使用,而不是為了消遣,並且隻要一個銅板就能進去,豪華的設施又有什麼必要呢?那時沒有淋浴,水也不像礦泉一樣傾泄而至,人們更是不認為用來清洗身上的汙垢的洗澡水的清潔程度是至關重要的。要是能去一家用一般的泥灰抹頂的半明半暗的澡堂去洗個澡,天啊,那該是多大的樂趣!你知道在那裏,作為公共建築官吏的加圖--或者法標斯?馬克西姆斯,或者科爾奈裏中的哪一個--是會親自為你調整水溫的。因為不論他們的職位多高,公共建築官吏的職責之一就是到所有向公眾開放的澡堂去強行實施衛生準則和控製水溫,使溫度有益於健康,而不是最近人們所喜歡的熱度。現在的洗澡水更像火爐上的滾燙的水--一個被指控犯有罪行的奴隸,的確不妨處以這種刑罰:讓他活活地被人用這種滾燙的水給他洗澡!我看,現在“你的洗澡水熱了”和“你的洗澡水開了”這二者之間似乎沒有什麼區別了。

“多原始呀”!這是今天有些人對西比奧的看法,而原因就是他沒有安裝著寬大玻璃的、因而日照充分的出汗間,因為他沒有讓烈日暴曬,因為他沒有在浴室裏燜到完全給煮熟的習慣。“一個多麼可憐、多麼不幸的人啊!他不知道該怎樣生活!他竟會在渾濁的、沒有經過過濾的、暴雨後差不多就是泥漿的水裏洗澡!”即使西比奧曾經就是這樣洗澡的,他也不會在乎;他去浴室是為了洗去汗水,而不是去洗香水。你覺得有些人會對此說些什麼嗎?“我才不妒忌西比奧,如果他一直洗這種澡的話。他過的確是一個流放者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