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大希想了想道:“我雖不擅武功,可是我卻知道這種風毒,是不能對它施半點壓力的,否則為害更甚!”
白如雲歎了一聲道:“那也隻好聽天由命了!”
說著遂站了起來,他是一個極度倔強的人,即使在此時,他也不願領受別人的同情。
於是他苦笑了笑道:“我走了,我會聽你的話的!”
裴大希忙拉住了他一隻手道:“小白,你先別走!”
白如雲掙脫了他一隻手,苦笑道:“莫非還要上課麼?”
說著飄然出室而去,裴大希怔了一會兒,他心中感到一陣莫名的悲哀。
他跟到了門口,白如雲早已沒有蹤影了。
他不由低低地念了聲:“可憐的孩子!”
說完了這句話,就癡癡轉了回來,他知道白如雲此時的心情,如果現在去勸他,無異加深了他內心的痛苦。
他一個人伏在案上,手支著頭,想了半天,他想了一百多種藥,但是他也搖了一百多次頭。
最後他想到一種藥,可是這種藥天下是太少了,由於采之不易,世上已可謂絕了貨。
可是為了這個年輕人,為了這個曾使自己返老還童的人,他是自已唯一的老來知己,裴大希怎忍心看著他就這麼死去?
想著,他跺了一下腳,站起身來。
傍晚,裴大希已打點了一個簡單的隨身行囊,他匆匆走到白如雲室前,見室中漆黑一片,也沒點燈,門也沒關。
白如雲麵窗坐著,他眼看著即將消失光明的蒼穹不勝蕭索之感!
裴大希輕輕歎息了一聲,慢慢走了進去。
在以往,隻要在十丈以外,那伯是一片落葉,白如雲也會驚覺的。
可是此時,裴大希一直走到了他的身後,他竟渾然不覺!
裴大希又重重咳了一聲道:“小白,我來啦。”
白如雲才慢慢回過頭來,他微微笑了笑道:“哦!請坐!”
裴大希差一點流下淚來,他太喜歡這個年輕人,於是他苦笑道:“我不坐了,我是來給你辭行的!”
白如雲一驚道:“辭行?你要上哪去呢?”
裴大希笑道:“我要去一個地方,小兄弟,這一段日子裏,你要千萬記著我說的話,不要練任何功夫,我上鄂省去找一個人!”
白如雲見裴大希一身行裝,這才深信不疑,不由愕然立起道:“老裴!你不能去!”
裴大希驚道:“為什麼?我是去為你找藥啊!”
白如雲苦笑道:“既是絕症,找藥又有何用?我是想……”
他低下了頭,傷感了一會兒,又含笑道:“我擔心你走後,我們連最後一麵也見不成了!”
裴大希雖同意白如雲這句話的成分,他並且明明知道,自己千裏求藥,所得到的一定是失望,可是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有時卻是萬分的微妙的,這就如同是一個垂死的兒子,父母萬萬不會吝裔金錢,去為他延醫治病的,雖然那沒有什麼用!
裴大希傷感地搖了搖頭道:“你不要這麼失望,我要找的是我一個多年未見的好友,此人綽號活華陀,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能,也許他有那種藥也不一定……”
說到最後,他自己的聲音也不禁有些發抖了。
白如雲張大了眼睛,說道:“老裴,我隻要問你一句話,你必須誠實地告訴我!”
裴大希已知他要問的是什麼,當時點了點頭道:“事到如此,我還有什麼好瞞你的,你要問什麼?”
白如雲斬釘截鐵地道:“我的病到底還有沒有救?”
裴大希歎了一聲道:“隻要有藥,就有救!”
白如雲問:“那是什麼藥呢?”
裴大希想了想道:“那是一種世間稀有的藥,名叫‘冷玉膏’。”
白如雲立刻一楞,他似乎在哪裏聽過這種藥,他卻想不起來了!
裴大希說完了這句話,又淒然一笑道:“我現在就走了,你可以搬到我房子裏去。”
說著他盡量作出一副笑容道:“你千萬不要急,桌子上有我留下的書,閑來可看書消遣,隻是記住我的話,那藥力可及十日,如果你不練功夫,支持一月是不成什麼問題的,一月之中,你不會有什麼痛苦的。那時候我也許已經回來了!”
他拍了白如雲肩膀一下又道:“你心要放寬,我走了!”
白如雲握住了他的手,緊緊地握住,裴大希感覺到掌心火熱,可知他心情之激動!
當時又囑咐了幾句,這才出了房間,白如雲趕上一步道:“我能勞動麼?”
裴大希回身搖頭道:“連走路都要盡量避免,切記!切記!”
白如雲不由臉色蒼白道:“老裴,你回途之中,請托人帶個口信到巫山給我師父,他名字叫……”
裴大希笑道:“我知道……”
說著猛然轉身而去,白如雲悵惘思道:“他怎麼會知道?”
想著正要追上,驀然憶起他囑咐自己的話,不由把腳步止住了,他用“傳音入密”的功夫,和裴大希道:“我師父是墨狐子秦狸!”
裴大希回身點了點頭,表示他知道了,隨後就看不見他的人了!
白如雲送走了裴大希,當時呆立一會兒,輕輕歎了一聲道:“我的命真苦。”
遂慢步下山,走到了裴大希室中,一個人倒在了床上,思湧如潮。
首先他想到了老道,不知自己還能見到他不能了,其次又想到了伍青萍。
這姑娘,雖然他臨來之前,己對她心灰意冷,可是感情是不容許任何偽裝的。
除非他並不愛她,否則,真不能相信,有什麼力量,能使人的愛心轉移?
早在幾個月以前,白如雲已原諒了她了,每當他靜思的時候,青萍的影子總會浮上他的眼裏,可是他也隻能長歎幾聲罷了。
他知道青萍如果回了龍勻甫身邊的話,他是沒有資格和能力再使她回來的了。
有時候他也會想到哈小敏,他心中充滿了歉疚,須知“拒絕”本身,就是一種歉疚和痛苦,何況白如雲和哈小敏之間,並不能說是完全沒有感情,至於感情有多深,他卻不願意去細細思索!
因為這是一個頗為惱人的問題。
故人一一在他眼前飄過,甚至於南水,北星,也會令他深思不已。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還能見他們不能了。
這真是一個足以感人的問題,而生命之於人,隻是賜予與收回,卻不許人們去疑惑左右。
白如雲一連三天,就是如此的,把自己鎖在這個屋子裏!
他真是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受了傷,因為他除了在眉心發覺出用手按時有些酸的感覺以外,別的實在是找不出什麼症狀來!
這一天,他看書有些倦了,算算時間,裴大希已走了二十天了!
這二十天之中,他真是感覺不出和平日有什麼不同,不由膽子就有些大了!
須知他本是一個任性的人,從不願受人拘束的,即使是在疾病之中,也不容易做到,何況他已對所謂的“絕症”失去了信任!
他慢步走到了原先自己的居處,裏麵布滿了蛛絲灰塵,白如雲皺了皺眉,遂入內開始整理了一番,把用不著的東西,都先理到了一邊。
這時候,他竟忘了裴大希的囑咐,運動之間,已多少用了些力氣。
隻是他並不覺得,他走到了風口看了看,心想:“要不是這一場虛驚,此時我的兩相神功,怕不早就練好了!”
忽然一陣風起,大風彌漫而來,白如雲退後了一步,可是他卻咬了一下牙,又走上前去,立於風口,他不信裴先生的話,他寧可相信自己!
這一陣淩厲無比的乾天罡風,以雷霆萬鈞之勢,掃洞而過,西天隱隱有雷鳴之聲。
如不是風高入雲,隻吹過峰尖**口,整個山林,怕不會為每日一度的大風所吹平了!
可是高亢的白如雲,依然同昔日一樣無事地過去了,他大笑了兩聲道:“老裴可真會騙人,有個屁事!”
他振了一下雙臂,暗忖道:“從明天起,我繼續開始練我的功夫,等裴大希回來,我再跟他算賬!”
想著笑嘻嘻地走了出去,到了裴大希的住室之內,首先走到了蒲團前,發了一會兒怔,心中想道:“師父坐功,最是有卻病去魔之效,即使是我中了風毒,也是中毒末深,我何不來坐他一下,也許如此蒙福也末可知!”
想了一會兒,又運動了一番,覺得並無不暢之處,於是膽力大增;當時脫去了靴子,雙腿盤膝坐在了蒲團之上,就此行起了坐功。
他功力深厚,是以風毒侵體,至今不覺,如不任意施功,即使拖延數月,也是無妨。
誰知道這一任性行禪,可就壞了。
起先隻覺得一股暖氣,直逼氣海,按常理,這即是所謂的“至陽”之氣,由丹田提起,經“關元”、“氣海”、“陰交”,“分水”、“巨闕”……一直上達“華蓋”、“玄磯”,至“百彙”。
誰知道這一次卻不然了,那至陽之氣方一上撞,卻似有一股大力,硬把這股熱氣給逼了回來,白如雲心中一動,遂再往上一提,那熱氣竟分為二股,往兩處“幽門”**中竄去!
白如雲大吃一驚,慌忙吸氣上提,卻是晚了一步,隻覺得全身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
他知道事情不妙了,方想往下壓逼那股岔開的氣流,可是愈來愈糟!
更令他驚嚇的是,這一霎,兩處症狀,全都顯明地現了出來!
白如雲隻覺得心口一陣隱隱作痛,同時背脊酸得幾乎宜不起來了。
而這突來的症狀,更似電流一樣,霎那傳遍了全身,他就連再想下蒲團,已是辦不到了。
這時他才記起了裴大希的言語不假,可是中魔已深,雖有倚天功力,卻亦莫可奈何了!
自如雲緊緊地閉住了雙目,暗自提氣調息,可是正因為他功力愈強,受害也愈甚!
一個時辰之後,他竟變得全身冰寒,百骸盡酸,想抬一下手臂,都是萬難了。
他張開了雙目,但覺雙眉之間,如同針炙也似的刺痛,全身雖是奇寒砭骨,唯獨眉心之間,卻是熱如火團一般。
他就在這又熱又冷的外來侵襲之下,勉強又堅持了半天。
可是到了晚上,他卻完全癱瘓了!
所幸這蒲團是靠牆而設,白如雲把整個身子,倚在牆壁邊上!
他仍然緊咬著牙,在這種情形下,沒有哼出一聲,雖然他全身一點力也沒有,可是他腦子仍然極為清醒,目光仍同往常一般的銳利!
他感覺到很悲哀,因為死亡在威脅著他!
世上沒有一個人,是樂於迎候死亡的,雖然“慷慨就死”和“從容就義”,自古以來留下了不少佳話,但這些大英雄們,也都是處於無奈的情況之下,才做這種光明的犧牲,否則,他們決不會如此輕生的!
白如雲是頂天立地的一個英雄,可是在預知死亡的情形下,他也感到很悲傷!
如果他並不知道這是一種絕症,那麼在他心理上,也許並不會如此驚慌。
可是痛心的是,他知道得清清楚楚,而苟延殘喘的目的,隻是在等待死亡的來臨!
雖然他不曾動過求死的念頭,可是他卻連想到這念頭的力量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