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李八鬥哭道:“叔爺!”
他才叫了一聲,莫雨秋已怒罵道:“娘的!你還以為他是我叔叔?”
李八鬥這才改口道:“少爺!我沒啥錯,隻是貪點銀子,出點主意,平常可連蒼蠅也沒打死過,就是有罪,也判不了九年呀?為啥比他還多一年?我五十二了,九年下來六十一了,還能幹啥呀?”
他說著竟痛哭起來。
他的哭聲越來越大,白如雲雖然匆勿地判了他們的刑,可是他已由眾人口中打聽得詳詳細細,知道莫雨秋為惡,大半是出於李八鬥的獻計。
白如雲怒睜雙眼,沉聲喝道:“你再哭,再哭我還要多判你一年!”
嚇得李八鬥趕緊止住了哭聲,他雖然不哭,可是那張臉比哭還難看,如喪考妣似的,還在不住地抽搐著。
白如雲走到他麵前,用著比冰還冷的聲音說道:“世界上隻要有你們這兩種人湊合在一起,什麼壞事都做得出來!我尤其恨你這種奸壞的小人,判你九年,是一點也不冤枉的!”
白如雲說著,轉身對莫雨秋道:“你回去以後,把你們倆人的財產完全散盡,然後就可以出發了,若是耽誤得久了,可是你們自尋死路!”
白如雲說著出得艙來,飛身回到自己的小船上,回頭對大船上的人,厲聲說道:“今天便宜了你們這群東西,以後我要是再聽到你們有半點為惡,便是你們喪命的時候了!”
船板上的人,在一聽到“鐵旗俠”三字時,早巳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出,這時,個個連聲應諾著。
白如雲回頭對蔡哲道:“扯帆!我們該走了!”
蔡哲連聲答應著,這時莫雨秋及李八鬥鮑跟著跑出艙來,李八鬥更是跪在船舷,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了起來,口中嚷道,“白少俠!我真屈呀!”
莫雨秋知道除了服刑以外,絕無其他方法了,隻得硬撐著,高聲問道:“白……少俠,半月之內……”
白如雲知道他心意,不等他說完,便接口道:“半月之內無害,過一天可就不可救了,你們好好記住!”
這時小船已然扯滿了帆,緩緩地移動開去,李八鬥急得抓住船舷,哭叫著道:“白少俠……你的判刑可有大赦沒有?”
這時候,白如雲的船,已然駛出了數丈,隱隱傳來他冷酷的聲音:“十年大赦一次,由今年算起!”
立時,江麵又傳出了李八鬥痛哭的聲音。
白如雲懲治了這兩個惡人,心中很是高興,他仍然穩坐船頭,觀賞江景,對於剛才的事,好像根本就沒有發生過一樣。
蔡哲對於白如雲既敬佩又害怕,不時陪笑說上幾句話,可是白如雲隻是應諾幾聲,連一句話也沒有說。
他心中卻在想自己的事,自從他隨秦狸學成了一身奇技之後,除了他師父外,他不相信有任何人能夠勝過他。
可是,料不到連遇高手,龍勻甫的功夫,也不見得比他差,即使差也是極有限的。
星潭,更是超過他太多了,戲弄他的情形,正如同他以往戲弄江湖豪傑一樣。
他越想越難受,加之在感情上,又受到莫大的打擊,更使他變得怪僻起來。
他望著層層的波濤,忖道:“我這一次到了廬山,一定下苦功,十年,二十年,如果不成奇技我就老死山中好了!”
“反正,我也是孤獨的,得不到任何人的愛,青萍……她也是不愛我的,我真後悔把她擄進山去!”
他反複地思索著,這些年來,他希望的,他要的,隻要他去做,沒有不被他獲得!
他相信自己可以得到一切,可是這一次,他所得到的,隻是一大堆的煩惱,和那隻屬於他自己的,獨特的寂寞。
他又想到了他的身世,惡狠的繼父——那張殘酷的麵孔,永遠在他的記憶裏,泯滅不掉,就是這一張醜惡的臉,使他憎惡世界上所有的人!
還有他的母親——那個可憐的女人,生活在恐懼悲哀之中,失去了白如雲之後,這些年來,她是如何地生活著?
這些問題,無一不使白如雲痛心疾首,傷心斷腸!
早在三年以前,他就派人去接他的母親,可是他們已經遷移了,誰也不知道他們的下落。
江風冷冷,陣陣吹向他的身體,他卻墜入了往事中,麻木得失去了知覺。
良久,良久,才聽得他低聲地自語道:“這些事都來找我做結束的!”
初冬,漫天飛雪。
廬山被白雪點綴成銀色,聳立著,像是一個永遠不會屈服的英雄。
山麓下有著一排小小的酒店,坐滿了食客,他們有的是居家於此,有的是木材工人,但大多數是藥材商人,等候著雪小時便要入山。
這時,在大雪彌漫中,遠遠地馳來一匹駿馬。
馬上坐著一個勁裝的青年,他穿著一身黑色的密扣輕衣,頭上紮著一塊黑緞,身上披著一件灰貂細毛的鬥篷。
他目若寒星,腰身挺直地坐在馬背上,如此嚴寒的天氣,他卻絲毫沒有冷怯的感覺。
他身上落滿了浮雪,可是他卻不理會,任它們溶化或結冰。
馬蹄踏著尺許的冰雪,霎那來到酒店之前。
馬上的青年猛然收韁,駿馬發出了一聲長嘶,人立而起,揚起了大片雪塵。
馬上的人翻身落下,店內燈光照著他俊秀的麵孔——他是白如雲!
長途的跋涉,反而使他更有精神了!
可是,當你仔細看時,他臉上除了原有的冷漠和嚴峻之外,又多了一層憂鬱之色。
他牽著馬,往店前移動了一些,沉聲道:“夥計!有喂馬的地方沒有?”
店內跑出個三十餘歲的漢子,頂著大鬥笠,高聲叫道:“有!你快進來,馬交給我!
白如雲把馬交給他,說道:“好好喂它!”
說著他推門而入,全酒店的入,不禁。—齊把目光投向這個奇怪的年輕人。
白如雲對於他們視若無睹,他看了看自己身上不禁吃了一驚,付道:“啊I我身上都結了冰,還不知道呢!”
他解下了鬥篷,抖去了身上的冰雪。
這時有個小夥計送上一大塊毛巾,白如雲接過,勿匆把身上拭了一陣,尋了個靠窗口的座位坐好。
小夥計滿麵含笑道:“少爺!你遠道而來吧?這天可真冷啊!”
白如雲點點頭,說道:“你先送壺酒來!”
小夥計答應而去,少時送來酒及一把熱手巾,白如雲把手擦拭一下,飲了一杯溫酒,腹內立時暖和起來。
一個孤獨的人,總會想到飲酒,在以往白如雲是很少飲酒的;可是在他隻身走江湖以來,他沒有一天不飲酒的。
他一個人獨飲,眼睛也從不向四周的人望一下,好像根本就沒有感覺到他們的存在一樣。
這時小二送來了熱食,含笑道:“少爺!你是住店還是訪友?”
白如雲抬了一下眼睛,冷冷道:“我用完飯還要上山!”
小二似乎吃了一驚,忙道:“這麼大的雪,天色馬上要晚了,你還要上山?”
白如雲揮手道:“不用你管!”
小二皺了一下眉,又接口道:“少爺!就算你人受得了,恐怕馬也受不了!”
白如雲揚了一下眉毛道:“我的馬是千裏良駒,你不要小看它!”
小二連忙陪笑道:“不是的!馬的腳力雖好,可是冰天雪地,恐怕傷了蹄子,這匹好馬就算完了!”
小二一句話提醒了白如雲,他“啊!”了一聲,說道:“你們剛才喂馬的時候,可曾看過它的蹄?”
小二彎腰道:“已經腫了!要是再跑,恐怕要破!”
白如雲不禁緊皺眉頭,說道:“啊——我倒沒有想到這一點……看樣子今天要歇在這裏了!”
小二滿意地笑了笑,說道:“少爺,廬山就算我們的房間最幹淨,連馬房都可以住人,你今天休息一晚,明天早上再趕路好了!”
白如雲點點頭,問道:“明天早上,馬蹄可會好麼?”
小二笑道:“我已經用藥水洗過了,沒問題,明天一定消腫!”
白如雲含笑點頭,說道:“好了!少時你再領我回房吧!”
小二答應了一聲退下,白如雲持酒獨飲。
這一路雖是順江而下,可是,由於他中途管了幾件閑事,所以整整地走了一個月。
這一個月來,他的心始終還在巫山,他每天懷念他的師父,和他一手興建的那片山莊。
他也必然地想到伍青萍、哈小敏、龍勻甫,他時常自忖,“青萍現在不知道哪裏去了?說不定她已經與龍勻甫成了婚?”
每當白如雲想到這裏時,便有一種莫大的痛苦,他實在想不透,伍青萍為什麼不該屬於他?
這時,他似乎了解到,悲慘的人生,是由於愛的混亂而造成的。
深愛著你的,你不愛;你所深愛的,又不愛你……悲劇總是在這種情形之下產生。
這時他一杯在手,愁思深長,越發地排遣不去。
白如雲正在悵然深思之際,突覺一陣寒風拂體,有人推門而入。
白如雲舉目一看,心中不禁一動。
這進來的,是一個年約四旬的書生,生得眉清目秀,一臉的書卷氣。
他穿著一件黃葛布袍,頭上戴著一頂黃絨風帽,手拿一把油布傘,意態瀟灑,卓然不群。
他進來之後,隻見滿酒店的人,一齊都站了起來,含笑向他問好。
這秀才模樣的人,也含笑回了禮。
白如雲心中好不詫異,付道:“這人到底是幹什麼的?怎麼眾人都對他那麼恭敬?”
白如雲正在思忖之際,已見店主含笑迎了過去,用一塊雪白的布巾,掃著他身上的落雪,笑著道:“裴先生,你這麼晚了,怎麼還下山?”
裴先生一麵謙讓著,一麵笑道:“胡家大嬸病沉了,我看完了病,耽誤一下,就回不去了!”
店主接著笑道:“有你的方子,再重的病也投關係的!”
裴先生笑道:“她吃過藥以後,已經好多了!”
白如雲心中付道:“原來他是一位名醫!”
這時酒店之內,已經坐滿了人,店主走到白如雲麵前,含笑說道:“少爺!在你這兒搭個座怎麼樣?”
白如雲皺了一下眉頭,點了點頭。
於是店主便把裴先生帶到白如雲的桌前。
裴先生向白如雲含笑點了點頭,道了一聲“打擾!”這才坐了下來。
白如雲也略微地點了點頭,忖道:“討厭!這人的禮真多!”
裴先生坐下之後,對店主笑道:“我先喝點酒,今天在這過一夜,等明天再上山!”
店主笑道:“你的大駕最難留,這一次可是人不留,天留了!”
他說著含笑而去,這時鄰桌的酒客,也紛紛地向裴先生寒喧問好,裴先生忙著應付。
白如雲雖然有些煩躁,可是心中亦頗覺奇怪,打量了他一眼,忖道:“看樣子他的人緣還不錯呢!”
白如雲又突然想到他住在山上,不禁又望了他一眼,忖道:“他分明毫無武功,怎麼也住在山上?莫非是隱士之流?”
白如雲想著,又不禁望了他一眼。
正好這時裴先生一雙含笑的眼睛,也向白如雲投來,當他接觸到自如雲那雙明亮的眼睛時,似乎吃了一驚。
他對白如雲笑了一下,說道:“小哥!可是路過這裏?”
白如雲用手向上指了一下,搖了搖頭道:“上山!”
那裴先生似乎對白如雲的冷漠感到了驚奇,怔了一下,說。道:“這兩天大雪,山上的路可真不好走!”
白如雲這時酒飯已然用畢,推桌而起,說道:“我知道!”
他說完之後,立時轉身喚小二道:“夥計!帶我回房!”
自如雲無禮的動作,立時引起眾人的不解,紛紛議論著。
可是那裴先生,仍然含笑自如,慢慢地飲著酒,毫不介意。
白如雲在小二的引導下,進入了一間頗為簡陋的房間。
連日來的奔波,這時感到疲憊異常,他匆匆地脫下了衣服,躺在床板上,思索著入山之事。
宙外急風驚雷,淒淒冷冷,白如雲心亂如麻,他不停地想道:“我到了山上以後,決心要把‘兩相神功’練成,否則我就不下山了!”
這個怪僻的年輕人,由於童年時所受的欺淩和打擊,養成他“一切超人”的天性。
他幾乎整夜失眠,一直到四更左右,才昏昏睡去。
所以當他醒來的時候,已經接近中午了。
滿天的飛雪已停,風也減小,可是寒冷依然,但總是一個上山的好天氣。
白如雲匆匆漱洗完畢,購買了十日的幹糧,備馬離了酒店。
他的生性實在太不合群,他甚至連問路都不肯,隻是漫無目地上山而去。
地上的浮雪,都被凍成一塊塊的堅冰,馬蹄踏在上麵,發出了“得!得!”的清脆聲響,傳得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