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人生的道路上去漂泊,與文學之神結為終身伴侶,——這個強烈的願望,像春天的種子一樣,在杜埃心中萌發,生根。
此身漂泊竟何之?
人生艱辛我盡知。
汪中的詩句,在向年少的杜埃召喚,呼喊。
“我去了……”
三
三十年代初,杜埃經過長途跋涉,幾經曲折,從家鄉漂泊到了廣州。
廣州,這個曾是大革命的發祥地的城市,如今,展現在這位年輕人眼前是些什麼呢?
雖說已是初夏,廣州城卻好似處在隆冬中顫栗、掙紮、呻吟;大地失去春後的蔥綠,陰霾彌漫天際;失業者成群成群地在街頭躑躅,貧困饑餓的人們,蜷伏騎樓底,而白色恐怖,卻繼續籠罩著市區……
從日出到日落,從黃昏至更深,杜埃獨自漫步在珠江堤岸。現實的殘酷、冷漠和無情,更增添了他反抗的決心,對光明和進步的憧憬,像熾熱火焰一樣在他的內心燃燒。他雖然隻讀了三個月的中學,卻勇敢地拿起了筆,向報刊投寄了第一批短文。他以無比的沉痛和憤怒的鞭撻,給這個“破舊的世界”,狠狠一擊!
但得以公開發表的東西總是有限的,杜埃深感不足。慢慢地,一個大膽的思想在他心裏滋生,希望自己能有一個園地。但需要合作者,到哪裏去找呢?
剛到廣州時,杜埃寄居在一個小學同班同學的家裏,不久又搬到一個遠房親戚家裏,不同的信仰和對生活迥異的態度,使他們迅速分離了。後來,他住進極簡陋的下等“學旅”,依靠一些進步同學、同鄉、朋友時斷時續的接濟,艱難地度著時日。就是在這裏,杜埃邁開了文學道路上重要的一步。
人們常說,許多革命家、科學家、文學家、藝術家,都是在接受了某一部書,或一個人的影響之後,才開始生命和事業的有意義的起點的。杜埃則是二者兼而得之。在“學旅”,他認識了一位比他大十歲,從國外回來的酷愛文學的窮畫家。共同的遭遇和命運,愛好和理想,逾越了年齡差異的障礙,使他們情同手足,相依為命,在人生坎坷崎嶇的道路上攜手並肩。
窮畫家給杜埃講國外見聞,科學社會主義理論和十月革命,講共產黨和蘇區紅軍,講十九世紀批判現實主義的大師,當代著名的作家和作品。這位窮畫家娓娓地講,杜埃靜靜地聽,常常是忘了饑餓,忘了睡眠。真理和知識的燦燦陽光,灑進了杜埃的心房。
窮畫家和杜埃興奮之至,浮想聯翩:美好的願望終將化成有力的實踐,創辦一種文學刊物,為人民革命事業貢獻光和熱。
坐落在一條窄小街道旁的“學旅”,是一間古老破漏的祠堂。祠堂大廳和兩廂,用薄紙板間隔成一個個狹小的房間,裏麵空氣混濁,陰暗潮濕。為了不引人注意,窮畫家和杜埃遷到祠堂橫屋角落一個狹小的單間裏住。緊張的撰稿、編輯工作,就在這裏晝夜不息地進行著。杜埃因為年紀輕,分擔了大部分校對、印刷和幾個發行點的工作。
一個晴朗的早晨,杜埃肩挎布書包,奔走在大街小巷。經過細心的觀察和鑒別,他選中了一個生意不大景氣的小間印刷店承印刊物。從校對到付印,他整整忙了三天三夜,仍然精神飽滿,毫無倦容。
當他從老工人手裏接過第一張印好的封麵,頓時心潮起伏:那封麵上黑漆漆的夜空,四處飛濺火星,蒼勁秀拔的“火花”兩個大字,赫然在目。他仿佛看見,火花變成無數的火炬,浩浩人流高擎著,憤怒地呼喊,疾速地在黑夜中挺進。
“《火花》,我們自己創辦的第一個文學刊物,就要昂然走到人世間了!”杜埃自豪、熱烈地在內心歡呼。
人們收到“寄售”來的《火花》,爭相傳閱。它那鮮明的褒貶,強烈的愛憎,為人民說話,為民族呐喊的勇敢精神,激動著讀者的心。當時,它和許多地下進步刊物一樣,在窒息惡濁的廣州城,吹進了一股清新的空氣。
《火花》的立場和態度,激怒了國民黨反動派。他們出動軍警,對幾個認為有嫌疑的地方進行突擊搜查、逮捕。那天,杜埃正在往印刷店的途中,他從一位中學同學的口中知道了這個情況。《火花》是不能再去取了,杜埃深感痛惜。他望著近在眼前的印刷店,眼睛潮濕,模糊起來。
第二天,杜埃便看到偽廣東省政府在《民國日報》上發表了查禁《火花》的通令。
鬥爭的暫時挫折,並沒有使杜埃和窮畫家氣餒。他們卻從敵人的恐慌中,更清楚地看到自己工作的價值和意義。他們遷出“學旅”,在郊外自搭草寮,又生機勃勃地開始了新的戰鬥——
在上海“左聯”的影響下,地下大型文藝刊物《天王星》問世了!半公開的綜合性刊物《朝曦》誕生了!《突進》出現了!
不久,杜埃便參加了左聯廣州分盟和左翼社會科學聯盟廣州分盟的各種活動,並積極地為這兩個分盟的秘密機關刊物《新路線》撰稿。他勤勉寫作,孜孜以求,以後幾年發表了大量的文學作品、文藝理論和政論文章。一九三九年,與另外兩位進步文學愛好者聯合出版了文藝理論、小說、雜文集《初生期》。一九四九年,又單獨出版了文藝論著《人民文藝淺說》。解放後,在散文集《鄉情曲》、《不朽的城》中,還收入了反映這一時期鬥爭生活的一部分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