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梅不知鍾君駕臨,恕家奴珪蓉多有怠慢。”梅娘娘把頭深深埋了下去,幽邃空靈的聲音飄在花房裏,在燭火上燃盡。
鍾君?是主人嗎?
竇辛感到身體一陣癱軟,便知主人又醒過來了。“告訴她起身吧。”主人的聲音幽幽地傳了過來,與此同時,竇辛的右手不自覺地抬了起來,嘴裏含糊道:“起吧,不妨。”
梅娘娘的頭依然深深埋在膝間,在竇辛看來,她在發抖,像是抽泣一般。
“小梅,重逢是喜事。我既能回來,便不會再讓你們受委屈。”竇辛完整地轉述了主人的話,心裏的異樣又多了幾分。不止是梅娘娘,連主人的聲音也帶著哽咽。久別重逢?這一別可是近千年,這梅娘娘是個妖怪嗎,能活這麼久?竇辛拗過主人的心力,勉強往後挪了挪,離梅娘娘遠了些。
窗外驚雷之聲乍然而起。梅娘娘迅速轉頭看向了窗外,火光閃動間,竇辛看到梅娘娘臉上劃過兩道朱紅的淚痕。梅娘娘側著臉用袖子拭了拭淚,才轉回頭直視著竇辛的眼睛。“鍾君,收好你手裏的玉石。那是鴻姐姐……唯一的遺物。”
“她……怎麼了……”
“姐姐離開安亞時,在自己的樹上刻了三個遺咒。隻要你活下來了,蘇醒了,她便已經玉殞了。”梅娘娘臉上的哀痛勝過了重逢的喜悅。
竇辛聽不見主人的聲音了,又不知道這兩個人是怎樣的關係,不知該怎麼相勸,隻好先想辦法打破沉默。“這塊玉石是我撿到的,確實在一具女屍手裏。”
“你在哪撿到的?”兩個聲音,一個從心、一個從耳,急切地灌進竇辛的腦子裏。
“觀瀾劍所在的山洞裏,是師父帶我去的。”竇辛答道。
梅娘娘愣住了,半晌才苦笑一聲。“鴻姐姐到底被你師兄逼死了。鍾君,姐姐沒負你。”
“她不是和安亞人一起逃了嗎?怎麼還會被我師兄……我不在的這些年,到底發生了什麼?榕榕的咒,被解了嗎?”
“榕榕坐上了安亞的王位寶座。鴻姐姐做了糊塗事,或者說她的族人做了糊塗事,她為了她那群糊塗的族人,也為了你,與榕榕反目了。鍾君,你什麼都不知道。這些都過去了,不重要了。現在你能為她做的隻有……”
“怎麼不重要!她不在了!”竇辛語氣平平地轉述出了這句話,把主人悲慟絕望的吼聲隱了去。
梅娘娘看著竇辛,心裏的片刻疑慮堵在了喉口。這個轉述生離死別的人,竟能冷靜到臉上毫無波瀾。“姑娘,你是怎麼被苦禪看中的?”
竇辛瞟了手心一眼,“那個叫鴻的女孩,是不是右手被這塊石頭燙過?我的右手也被燙過,傷得很重,是師父治好的。”
“是的。難怪苦禪改了你的掌紋,原來是讓你做替死鬼。”梅娘娘終於站起身,拉過竇辛的手,盯著盯著便崩潰地哭出了聲,斷斷續續哽咽道:“鴻姐姐換你活下來……你……得完成她的遺願……榕榕當年在天瀾宮受酷刑的時候許下的是毒咒……不止是這些普通人……連安亞巫人也難逃厄運……榕榕回安亞之後……從來沒有提起過這個毒咒……除了鴻姐姐……知道這個毒咒的安亞人全部被趕出了安亞……榕榕想讓安亞和這裏同歸於盡……鴻姐姐的遺願就在阻止她……”
“承天閣就是你們為了解咒而設立的?祁隅也是安亞人,這間八卦驛館就是你們為了隱藏蹤跡建的?”主人的情緒平複了一些。
濃烈的硝煙味傳進了花房,竇辛聽見了庭院裏了一呼喚自己的聲音,忙站起身要回應,卻被自己的右手捂住了嘴,很快全身都沒了力氣。
竇辛感覺自己像是躺在一塊木板上,在黑漆漆的水麵上漂著,木板撞到岸邊的一刻,周圍才亮了起來。一片結著亮紅小果的相思林,兩個小姑娘蹦蹦跳跳從坡上跑下來,歡快地呼喚著“鍾君”。兩個人的臉都是模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