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一章 找回我的根(3 / 3)

11、扶乩活動之餘韻

扶乩活動在民國時期仍然非常活躍,而且,很多文人雅士也樂此不疲。薛理勇先生曾介紹過當時上海灘的文人扶乩:

民國以後,西方的“靈學”(DivineScience)影響上海,使許多有學問的文人也迷信甚至沉湎於扶乩活動。20世紀20年代初,一位叫楊宇青的記者糾集了一批相信扶乩之術的人,借平望街(今山東中路)書業商會的地方設壇扶乩,並取名“盛德壇”。為了推廣靈學,他還主編和出版《靈學雜誌》月刊。雜誌上記錄了這樣一個故事:中華書局經理陸費伯鴻想通過訴訟追討一筆欠款,但又怕得罪這位大客戶,心中猶豫不決。於是他請“盛德壇”扶乩,乩詞顯示:“訟則終凶是至言,忍羞含垢思屯艱。風濤一過平如鏡,苦盡甘來問九天。”陸費伯鴻根據乩詞的指示,沒有向對方起訴。想不到僅幾天後,對方主動來償付欠債了。據說,許多老板都像陸費伯鴻那樣,在遇到重大商機或其他疑難問題時往往要去“盛德壇”扶乩,所以“盛德壇”在20世紀20年代的上海是一個相當聞名的地方。顧先生以“盛德壇扶乩”喻上海的迷信,確是很形象化的。

不過,大多數文人對扶乩的靈驗還是持懷疑和否定態度的。據記載,一位曾主編《中華新報》的史家陳伯熙為證實扶乩的可信度,便借口問前程而去求乩,得到的乩詩是:“須待揚州明月上,再逢漢水白雲生。此中消息何難見,得到羊肥雞唱時。”陳先生將乩詩反複背誦,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也無法驗證此中的所謂“玄機”。

進入社會主義時代後,對迷信風俗活動采取了堅決的抵製,扶乩(包括迎紫姑)活動被迫隱退,但並不是銷聲匿跡。事實上,即使在所謂“破四舊”近乎瘋狂的歲月裏,扶乩活動還是能“偶爾露崢嶸”。也許到今天,人們還會在一個不經意的角落裏發現“扶乩”的身影。

12、紫姑與扶乩文人和文學文人的參與

扶乩的結論是以銀針筷子等器具在沙灰上留下的畫痕為根據的,雖然有時候可以操縱得隨心所欲,但大部分畫出的是毫無規則的天書般的“符號”,所謂“鬼畫符”者也。扶乩人就是按照這樣的“符號”給人占卜。後來由於文人的加入,扶乩活動增加了些文化色彩。文人把這些“符號”歸納成約100種左右的類型,每種類型配上一首詩,這種詩叫做“乩詩”,和抽簽的判詞有些類似,用以解釋神靈的意旨。

更重要的是,文人的介入讓迎紫姑活動和活動中的紫姑發生了很大變化,活動本身多了文化意味,紫姑則變成了一個琴棋書畫無所不通的才女。書法家紫姑

先來看看作為書法家的紫姑。

政和二年,襄邑民因上元請紫姑神為戲。既書紙間,其字徑丈。或問之曰:“汝更能大書否?”即書曰:“請用連黏襄表二百幅,當為作一福字。”或曰:“紙易耳,安得許大筆也?”曰:“請用麻皮十斤縛作,令徑二尺許,墨漿以大器貯,備濡染也。”諸好事因集紙筆,就一富人麥場,鋪展聚觀。神至,書雲:“請一人係筆於項。”其人不覺身之騰踔,往來場間,須臾字成,端麗如顏書。複取小筆書紙角雲“持往宣德門賣錢五百貫”文。既而縣以妖捕群集之人,大府聞之,取就鞠治,訖無他狀,即具奏知。有旨令就後苑再書驗之。上皇為幸苑中臨視,乃書一“慶”字,與前書“福”字,大小相稱,字體亦同。上皇大奇之,因令於襄邑擇地建祠,歲祀之。(宋·何蘧:《春渚紀聞》卷四『中華書局,1983年1月第1版,64頁)

一丈大小的字已經很壯觀了,再用二百張一般的紙粘起來隻寫一個福字,難怪要用十斤麻皮捆成二尺多粗的筆來寫了。書寫的場麵也很壯觀:一個大戶人家的麥場上鋪一張碩大無朋的紙,紫姑的神靈附著在一個人身上,那人頓覺身輕如燕,頸項上係著那支如櫞之筆,在紙上騰挪跳躍,健步如飛,頃刻間字已寫成,字體清麗端莊,活脫脫一個顏真卿。感動得皇帝老兒也要給紫姑建一個祠堂,讓她有個安身之所來享受人間祭拜。

13、能詩文的紫姑

蘇東坡“見到”的那位紫姑:“詩數十篇,敏捷立成,皆有妙思,雜以嘲笑。問神仙鬼佛變化之理,其答皆出於人意外。坐客撫掌,作《道調梁州》,神起舞中節,曲終再拜。”能言善辯,幽默詼諧,會寫詩,會作文,通玄理,知人情,懂禮數,能歌善舞,這樣的神仙當然得到人們的歡迎。還有更厲害的紫姑。

景祐中,太常博士王綸家因迎紫姑,有神降其閨女,自稱上帝後宮諸女,能文章,頗清麗,今謂之《女仙集》,行於世。其書有數體,甚有筆力,然皆非世間篆隸,其名有“藻箋篆”、“茁金篆”十餘名。綸與先君有舊,予與其子弟遊,親見其筆跡。其家亦時見其形,但自腰以上見之,乃好女子,其下常為雲氣所擁。善鼓箏,音調淒婉,聽者忘倦。嚐謂其女日:“能乘雲與我遊乎?”女子許之。乃自其庭中湧白雲如蒸,女子踐之,雲不能載。神日:“汝履下有穢土,可去履而登。”女子乃襪而登,如履繒絮,冉冉至屋,複下,日:“汝未可往,更期異日。”後女子嫁,其神乃不至,其家了無禍福,為之記傳者甚詳。此予目見者,粗誌於此。近歲迎紫姑仙者極多,大率多能文章歌詩,有極工者。餘屢見之,多自稱“蓬萊謫仙”。醫卜無所不能,棋與國手為敵。然其靈異顯著,無如王綸家者。(宋·沈括:《夢溪筆談》卷二十一,嶽麓書社,2002年9月新l版,154—155頁)

書有數體、皆非世間篆隸、乃好女子、善鼓箏、能乘雲、能文章歌詩、醫卜無所不能、棋與國手為敵……真不知道還有什麼是紫姑不能的。但這又是大科學家沈括的眼前景、身邊事,不由人不信——隻能說一句:“果然是神仙!”

14、紫姑的作品

至於紫姑的文學作品,僅舉一二例。

科舉考試後,有士子請紫姑問考試得失,得詞一首:“淒涼天氣,淒涼院宇,淒涼時候。孤鴻叫斜月,寒燈伴殘漏。落盡梧桐秋影瘦,鑒古畫眉難就。重陽又近也,對黃花依舊。”詞既淒涼人必淒涼,此公當然名落孫山。

在水鄉紹興,有人以船為題請紫姑作詩,詩雲:“寒岩雪壓鬆枝折,斑斑剝盡青虯血。運斤巧匠斫削成,劍脊半開魚尾裂。五湖仙子多奇致,欲駕神舟探仙穴。碧雲不動曉山橫,數聲搖落江天月。”

紫姑也是有脾氣的。在杭州的一所學校裏,一幫學生迎紫姑,有人私議紫姑為鬼。紫姑大書一詩:“眼前青白誰知我,口裏雌黃一任君。縱使挾山可超海,也須覆雨更番雲。”學生再問功名,紫姑反唇相譏:“朝經暮史無間日,北履南鞭知幾年。踐履未能求實地,榮枯何必問青天。”

當然,這些所謂紫姑的文學作品,其實不過是文人雅士假托紫姑之名,而抒自家胸襟的產物。不管讀者給予這些作品什麼評價,千百年來,紫姑的形象可以說是深人人心。從李商隱到蘇東坡,到陸遊,到沈括,這些大文豪、大科學家對紫姑的關注已經說明了問題。

15、人群中的紫姑

越到後來,紫姑越與民間貼近,或者說,紫姑後來變得越來越平民化,越來越平易近人,成為人群中的一分子,再不是隻有正月十五才能一睹芳容,而是三百六十五天二十四小時全天候服務,隨叫隨到。這種變化早在宋朝就開始了。沈括說:“舊俗,正月望夜迎廁神,謂之紫姑。亦不必正月,常時皆可召。予少時見小兒輩等閑則召之,以為嬉笑。親戚間有召之而不肯去者,兩見有此,自後遂不敢召。”(宋·沈括:《夢溪筆談》卷二十一,嶽麓書社,2002年9月新1版,154頁)一幫小孩子閑得無聊,鬧著玩兒也能把紫姑召來,而且是經常這樣幹,可見紫姑也確實太沒架子,太好說話了。當然,兔子急了也咬人,紫姑惹煩了也會耍點賴:好歹我也位仙班,就這麼由著你們呼來喚去的當猴耍!不成,得給點顏色你們看看。不過,這種顏色也是小兒科——賴著不走而已,由此也能看出紫姑的心地善良。

紫姑又是一個情深義重的多情女子。當然,古人今人對此都有異議,甚而認為是害人。宋朝人洪邁記錄了一個“能害人”的紫姑:一個獨身的中年男子仇鐸屢屢求紫姑索詩詞,成天把玩品味,吟誦不絕口,日久情生,二人終於墜人情網,愛得如膠似漆,難舍難分:“晨夕繳繞之不舍,必欲見真形為夫婦。”然而,仇鐸變成了第二個許仙,他去了城隍廟。城隍爺變成了法海,癡心女子負心男的悲劇又一次上演。

16、紫姑遠去矣何日彩雲歸

盡管紫姑“害人”的事屢有傳聞,用洪邁的話說就是“予所聞見者屢矣”,但是,這並不影響人們對紫姑的感情和熱愛,她仍然得到了社會的廣泛歡迎。因為,紫姑本質上是一個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勞動者的形象,美麗勤勞,質樸善良。盡管有人說紫姑是帝嚳即黃帝女兒,有人說紫姑的原形即莊子筆下的藐姑射山神,《莊子·逍遙遊》中寫道:“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淖約若處子,不食五穀;吸風飲露,乘雲氣,禦龍飛,而遊於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癘而年穀熟。”有人說她是蠶神嫘祖的化身……說到底,紫姑的形象是群眾集體創造的,紫姑誰也不是,又誰都是,人們把自己的理想和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也就把傳說中那些神仙的優點都逐漸地集中到了她的身上,並隨著時代的發展而不斷地充實、豐滿並臻於完美。她是神仙,但又並非不食人間煙火;她地位卑微,但又堅決地捍衛自己的尊嚴;她遠離人間,但又非常善解人意;她受盡虐待與折磨,仍然仁愛善良;她位卑職小,卻盡力為民眾排疑釋惑,濟困解難;她渴望愛情追求愛情,卻常常遭到致命的誤解和無情人的拋棄;她漂亮多才,卻平易近人,請別的神仙都要興師動眾,大肆排場,她甚至隻要一口飯不餓肚子就來,小孩子也能請得動。清代後期的北京請紫姑“以淘蘿盛米,並置筷一雙,覆以綢帕,至廁所迎之”,她信守諾言,從不負人,最終卻被社會所負!

“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紫姑會不會重回人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