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諭內閣》所收諭旨,是否是雍正實發上諭的全部呢?這是可以用《雍正朝起居注》、《清世宗實錄》的有關部分對照出來的。“起居注”的書寫,一月一清,第二年年初要把頭一年的繕清定稿,因此,雍正九年完成的《上諭內閣》部分,都出於前七年的《起居注》之後。《清世宗實錄》成書於乾隆六年,與《上諭內閣》中雍正八年以後部分完成的時間恰相一致。將這三部分加以對照,發現《上諭內閣》與《實錄》兩見的文字,從八年起,幾乎完全相同,這本是乾隆間同時搞的,也是互抄的,相同就是很自然的了。但是《上諭內閣》前七年部分與《起居注》兩見的文字則有一些不同。如元年四月二十日向大學士九卿諭朋黨之弊,“起居注”雲:
……一結朋黨,兩黨必致一傷。皇考執中宥物,各與保全,不曾戮及一人。爾諸臣內不無立黨營私者,即宗室中亦或有之,爾等若以蒙皇考寬大,幸免罪愆,仍蹈前轍,誘惑朕之無知弟侄,不改惡習,徒致殺身滅族,有何益處,昏昧極矣。《上諭內閣》則稱:
……兩相結黨,必致一傷。唯我皇考允厥執中,至仁至宥,各與保全,不曾戮及一人。爾諸大臣內不無立黨營私者,即宗室中亦或有之,爾等若以向蒙皇考寬大,幸免罪愆,仍蹈前轍,誘惑朕之無知弟侄,必致殺身覆族。昏昧極矣。由此可見,《起居注》記載最接近雍正原話,《上諭內閣》則是在文字上作了一些更動,以便文氣流暢,而在意思上沒有什麼兩樣。還有一些改動就不同於此了,如“起居注”二年五月二十七日記雍正指斥允禩朋黨,原文是:
廉親王至今與朕結怨,特為此〔指朋黨〕耳。廉親王之意,不過欲觸朕之怒,必至殺人,殺戮顯著,則眾心離失,伊便可以希圖僥幸成事,雖然伊不過作此妄想耳。……即今黨羽之人尚猶末息,譬如抄沒石文桂家產時,大學士馬齊不知從何得信,於先一日晚間通知將各樣物件俱皆藏匿。《上諭內閣》則記為:
廉親王至今與朕結怨,亦即此故。今廉親王之意,不過欲觸朕之怒,多行殺戮,使眾心離散,希圖撓亂國家耳。《上諭內閣》隻說允禩等結黨“希圖擾亂國家”的罪責,比《起居注》說的“希圖僥幸成事”輕得多。同時把對馬齊的那段指責刪掉了。為了疏通文字而發生的改變,沒有多大關係,變更意思的改動是說明認識上發生了變化,又要維護皇帝的威信,而作出的騙人之舉。總之,就改動情況而言,文字上居多,在涉及到某些人物和事件評價時,有的作了變動,但並非變異原貌,而是局部的變化。《上諭內閣》前七年部分與《實錄》兩見的文字,後者又對前者作了一些變異,其情形大體上與《上諭內閣》對《起居注》的改變相同。所以從史料價值上看,《起居注》最高,《上諭內閣》其次,而《實錄》最差。
雍正在彙編《上諭內閣》時,命允祿編輯關於八旗事務的諭旨,允祿也於九年(1731)完成,命名為《上諭八旗》。
《朱批諭旨》
有人認為《上諭內閣》“名為臣工所繕錄,實與禦劄手敕無以異”。事實上,《上諭內閣》與雍正手書的《朱批諭旨》畢竟有所不同。雍正勤政,每日批覽奏折,經常用朱筆作批語,或行間寫,或折尾寫。因為這些奏折都是直達禦前的,隻給皇帝看的,批語完全出自雍正一人,誠如他所說:“此等奏折皆本人封達朕前,朕親自覽閱,親筆批發,一字一句,皆出朕之心思,無一件假手於人,亦無一人讚襄於側,非如外廷宣布之諭旨,尚有閣臣等之撰擬也”。
雍正在敕令整理《上諭內閣》的同時,編輯《朱批諭旨》,十年(1732)書成,發上諭,說明他批覽奏折的情況和輯書的原因,他說奏折是秘密的,朱批不為人所知,但其內容“可為人心風俗之一助”,故而加以公布;同時還可使臣民“鹹知朕圖治之念,誨人之誠,庶幾將此不敢暇逸之心,仰報我皇考於萬一耳”。該書於十一年(1733)刊刻成功,頒發給臣僚。乾隆三年(1738)又出了新的刊本。
據雍正在十年(1732)講,朱批奏折不下萬餘件,《朱批諭旨》所收不過是它的十分之二三。其撰折人都是外任文武官員,內官臨時差遣在外者間的也有。今傳乾隆本,具折人二百二十三人,大約收有七千件朱批奏折。
朱批奏折的件數,遠遠超出雍正估計的萬餘件,台北“故宮博物院”收藏有二萬三千多件,具折人約一千名。雍正時把這些奏折分為三類,一是“已錄”的,即刊載於《朱批諭旨》上的;一是“不錄奏折”,一九三○年故宮博物院出有《雍正朱批諭旨不錄奏折總目》,反映了這類奏折的一部分情況;再一種是“未錄奏折”,即準備公開而沒有公布的。
紀昀把雍正的勤於閱讀奏折和寫朱批,與曆代帝王作了比較:秦漢以後,皇帝對於奏章,有看有不看的,即使禦目了,批上一個字,名曰“鳳尾諾”,沒有連篇累牘,一一對奏疏作手敕的;唐宋以後,皇帝的文章多是臣下代草,偶爾寫幾個字的就傳為美談,哪裏有雍正那樣“句櫛字比,標注甲乙,無幾微不到者”,真是“書契以來所未嚐聞見者”。雍正寫了那麼多的朱批諭旨,確實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朱批諭旨》所公布的文獻,與原來的奏折及朱批,亦不盡相同。比如:《朱批諭旨》所收廣東巡撫傅泰的八年十月十九日的奏折,與《清代文字獄檔》所公布的同一折子的檔案有數處不同:(甲)檔案詳細,如傅泰報告宣講《大義覺迷錄》情況,《朱批諭旨》中不載;檔案中有傅泰報告發現屈翁山文字悖謬的一段議論,有敘及屈翁山子屈明洪投監後的一番議論,《朱批諭旨》中皆無。(乙)檔案中“及臣近敬看《大義覺迷錄》內”一句,《朱批諭旨》作:“及臣近日敬看頒到《大義覺迷錄》內”。(丙)檔案記屈明洪供,對其父文集“曾察閱”,《朱批諭旨》改作“未曾察閱”。(丁)檔案中朱批原文是“糊塗煩瀆,不明人事之至”。《朱批諭旨》則為“殊屬糊塗煩瀆,不明事體之至”。這些改動,有的沒有改變原意,有的則大有出入。
《世宗憲皇帝禦製文集》和《世宗憲皇帝聖訓》
雍正能作各種體裁的文字,如在中國第一曆史檔案館收藏他的朱諭中,載有他草寫的對子和未完成的詩詞,即“天清地寧四序成,恩覃九有仰文明”,“一廷和氣慶豐盈,願抒愚悃體維城”,“仰成仁考四方寧,九秋嘉節公清明。普天率土安豐盈”。他的詩文,在乾隆統治時期則彙編成集子,名《世宗憲皇帝禦製文集》,共三十卷,其中文二十卷,詩十卷。文分十三種體裁,有諭,詔,冊文,論,記,序,雜著,題辭,讚,題跋,碑文,祭文,誄。這類作品,大多見於《上諭內閣》、《清世宗實錄》等書,但它將重要諭旨集中了,便於人們尋找利用。詩分《雍邸集》(七卷)和《四宜堂集》(三卷)。雍邸詩是在皇子時所作,是在雍正四年作序刊刻的。他皇子時代的傳記資料不多,該集輯錄他隨從康熙巡幸的詩歌,可當作曆史資料看待。“四宜堂”是圓明園的一個處所,該詩集作於雍正當皇上之時,除給大臣的賜詩反映朝政外,就是他宮廷生活的紀錄,也有史料價值。
乾隆時在修纂《清世宗實錄》和續編《上諭內閣》中,又編輯成《世宗憲皇帝聖訓》,由乾隆在五年(1740)作成序言,剞劂問世。《上諭內閣》是編年體的,“聖訓”則把上諭按類編排,全書三十六卷,分三十類,為聖德,聖孝,聖學,聖治,敬天,法祖,文教,武功,敦睦,用人,恤臣,愛民,恤民,察吏,訓臣工,獎將士,廣言路,理財,慎刑,重農桑,厚風俗,治河,捐賑,積貯,謹製度,崇祀典,篤勳舊,褒忠節,綏藩服,弭盜。由於它是按問題分類,便於讀者查找他的有關言論,而其內容,遠不及《上諭內閣》豐富。
《聖諭廣訓》和《大義覺迷錄》
聖祖康熙作“聖諭十六條”,作為約束民人的規範,雍正即位後對它加以說明,於二年(1724)刊刻頒發,命名《聖諭廣訓》,於各地宣傳。他作序言,說明頒發緣由。一為繼承康熙遺誌:“朕纘承大統,臨禦兆人,以聖祖之心為心,以聖祖之政為政,夙夜黽勉,率由舊章,惟恐小民遵信奉行,久而或怠,用申告誡,以示提撕”。二為小民“共勉為謹身節用之庶人,盡除夫浮薄囂淩之陋習,則風俗醇厚,室家和平”。該書是雍正用較通俗的語言,向臣民,尤其是鄉曲小民灌輸三綱五常的封建倫理之作,是約束臣民的行動之舉。
《大義覺迷錄》從內容上講,與《聖諭廣訓》並不相同,但在宣傳上則是一致的,都要做到家喻戶曉。《大義覺迷錄》是關於曾靜投書案和呂留良文字獄的曆史紀錄,它彙集了雍正關於這兩個案子的主要上諭,說明了審案過程及結案的處理意見。全書分四卷,還包括《奉旨訊問曾靜口供》,其中有問有答,問話是承審官員轉述雍正的問題,雍正就此闡明他的一些看法。這本書還附錄了曾靜的《歸仁錄》。這本書具有很高的史料價值,所謂雍正篡改康熙遺詔,改“十”字為“於”字,所謂仁壽皇太後為允遭囚而自戕,均隻見於此,而為其他史籍所無。雍正公布這本書,是為說明他嗣位的合法性,乾隆認為這個問題不宜於公開講,就把這本書列為禁書,因此更抬高了它的價值。
《執中成憲》、《悅心集》和《庭訓格言》
雍正於六年(1728)二月,命儒臣采錄經史子集所載古代帝王的功德謨訓、名臣章奏和儒家聖賢的語類。諸臣邊輯錄邊進呈,雍正親加刪定,至十三年(1735)五月書成,名《執中成憲》,共分八卷。該書先錄前人言行,雍正為之作論——“禦製論”。如就“商王太甲曰: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逭,”作論:“天以仁愛為心,必無作孽於人之理,此皆由人之自取也。其雲天作孽者,乃人有過失,天降災異以示儆,而人能恐懼修省,自可潛為轉移,故曰猶可違也。若有過愆,而上天垂訓,仍無忌憚,不知畏懼,故曰自作孽也,其能逭乎。”在這裏他發揮了他的天人感應論見解。他用這本書闡發他的儒家的政治觀點,因此乾隆讀了該書,知其父的“聖心聖學實於堯舜孔子同揆,而汲汲於是編,則專以啟迪我後人,示之標準也”。這本書在雍正生前沒有印刷,於乾隆元年才得以問世。
四年(1726),雍正把他在藩邸時編輯的《悅心集》刊刻出版。該書共四卷,收錄曆代政治家、思想家、僧道及一般文士的著述,或一文,或語錄,或一詩一詞,錄後有雍正對作者的介紹,別無評論,選編者的意思完全從選文中表現出來。卷一收有陶潛的《歸去來辭》、《桃花源記》及劉禹錫《陋室銘》、黃洽《五不欺》、林逋《省心錄》、邵雍《為善吟》、釋令遵《法語》,卷二選有歐陽修《歸田錄》、朱熹《敬恕齋銘》,卷三輯入唐寅《一世歌》、《花下酌酒歌》及陳繼儒《警世通言》,卷四錄有趙燦英《安命歌》、馮其源《題布袋和尚》及無名氏《醒世歌》、《知足歌》,等等。這些內容,無非是勸人樂天知命,清心寡欲,與世無爭,自得其樂,充滿釋老的觀念。雍正以搞這樣的閑書,說明他皇子時追求清淨無為,醉心做一閑人,掩蓋他參予爭奪儲位的事實。這也是他在雍正四年把它出版的原因之一。十二年(1734),賜給直隸總督李衛一部,並告他:“公務餘暇,時一展對,頗可悅目清心。朕及卿輩翻閱此書,大似山僧野客觀覽朝報而談時政,殊為越分妄想,每一思之不禁失笑”。李衛閱後,奏言由此知“皇上龍潛藩邸,隨境而安,澹泊寧靜”。李衛又說:“伏讀集中,如黃洽之矢不欺,林逋之戒沽名,邵雍之勉為善,司馬光之勸知足,皆古來名臣大儒以忠君愛國之心,抒樂天知命之致。其他單詞片語,無非去妄止貪。不同晉人清談,惟誇曠懷逸誌,實為覺世名言,修身至寶。皇上以之涵養聖心,即以之教訓臣下,使氣質化於和平,性情歸於恬淡”。
八年(1730),雍正和允祉等為了追記先父康熙對他們眾兄弟的教誨,得二百四十六條,成《庭訓格言》一書,雍正親自為書作序文,說可從這些語錄見其父對“天、祖之精誠,侍養兩宮之純孝,主敬存誠之奧義,任人敷政之宏猷,慎刑重穀之深仁”。雍正是以追念父祖之聖德,教導兄弟子孫如何處世。這本書所說的康熙語錄,既是雍正追憶,很難準確,肯定含有雍正的思想成分,一定程度上可以作為研究雍正思想的資料。
《禦選語錄》和《揀魔辨異錄》
這是雍正編輯的關於佛學的兩本書,都成書於十一年(1733)。
雍正青年時代就研究佛學,也以精通佛學自居,他為貫徹他的宗教思想,控製佛教,參加當時釋子內部的教義之爭,編輯兩本書,把禪宗、淨土宗名僧和道士紫陽真人的語錄選集成《禦選語錄》,全書十九卷,第十二卷是他的語錄,即《和碩雍親王圓明居士語錄》、《圓明百問》。他為該書作了《禦製總序》和《禦製後序》,說明他學習佛學的過程和出書的目的。書中每一卷的開首,又有他作的小序。
如果說《禦選語錄》是正麵講道理,《揀魔辨異錄》則是批駁性的。他認為明末禪僧漢月藏、譚吉忍師徒的《五宗原》、《五宗救》背離了佛家宗旨,是邪說,由於它得人信仰,有使禪宗陷入魔道的危險,乃與它作鬥爭,摘出漢月藏師徒語錄八十餘條,逐一辨難,因名《揀魔辨異錄》。
此外,雍正還有一些朱諭,在中國第一曆史檔案館收藏的有九包,總計四百二十七件,其中絕大部分是雍正用朱筆所寫,少量係由他人墨書,雍正閱時作了個別文字改動。墨書者多收入《上諭內閣》等書,而大部朱書的則未見公布,頗有閱讀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