膜拜孔子
雍正對孔子的尊崇,超越於以往帝王,做人所未做,言人所未言,是雍正留於後世的特性之一。
元年(1723)三月,雍正追封孔子先世為王。他說:天地君親師是人人所至為尊重的,而闡明天地君親大義的則是教育,教育又以孔子為最優,所以自幼讀書,就極其崇敬他,但孔子既被尊為“大成至聖先師”,已脫離人臣的封號,沒有辦法再尊稱了,因此決定追封孔於五世先人。把他們由前代封的公爵,改封為王爵。二年(1724),雍正將“幸學”改稱“詣學”。他在舉行臨雍釋奠禮以前,諭告禮部,過去帝王去學宮,稱做“幸學”,以尊帝王之巡幸,這本是臣下尊君的意思,但“朕心有所未安”,以後凡去太學,一應奏章記注,“將幸字改為詣字,以申崇敬”。同年六月,曲阜孔廟火災,燒了大成殿及兩廡,雍正命工部堂官趕去興修,三年(1725),雍正命對孔子的名諱像如對君主一樣予以敬避,凡地名姓氏均加改易。四年(1726),雍正親書“生民未有”四字匾額,懸掛於天下學宮。為曲阜孔廟書寫“德冠生民,道隆群聖”對聯,並書大成殿榜額,還應衍聖公孔傳鐸之請,為《聖跡圖像》作序文,親自書寫。除此之外,他還親祭孔子。過去帝王在奠帛獻爵時,從不行跪拜禮,雍正徑行下跪,事後告訴禮部和太常寺官員,他不按照儀注所定行禮沒有錯誤,因“若立獻於先師之前,朕心有所不安”。由此可見,雍正是把孔子真正當作老師來對待了。五年(1727),定八月二十七日為孔子聖誕,其典禮規格同於康熙聖誕節,這一天禁止屠宰,命天下虔誠齋肅。孔子誕辰祀典,過去本為中祀,至此改為大祀了。八年(1730),雍正以聖廟執事人員沒有爵秩,不足以光祀典,因特設執事官,三品的二員,四品的四員。這些人員由衍聖公在孔氏子孫內揀選,報禮部備案。同年十月,曲阜孔廟大成殿修成,“黃瓦畫棟,悉仿宮殿製”,所用器皿,皆由宮中頒出,用銀一百十五萬兩。雍正命皇五子弘晝、淳郡王弘景前往參加落成告祭典禮,弘晝回京複命,奏報孔林圍牆傾圮,雍正又遣官往修。
雍正如此尊敬孔子,他認為,講君主從孔子學說得的利益最多,所以才極力尊崇他。孔於思想,教人各守本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三綱五常一實現,沒有犯上作亂的,君主的統治就安穩,當然是帝王從中受益最多了。過往人們隻講遵循孔子名教,使風俗端淳,於民有益,不懂得對君主的好處更大。雍正體察到了,又公開地講出來,這有其坦誠的一麵,更重要的是在孔學與維護君主統治的關係上,他比大多數封建統治者要認識得深刻。
雍正對於儒家的思想,也有他的理解,並且超出常人之外。五年(1727)會試,出的論題有“士人當有禮義廉恥”,雍正看了試卷,認為貢士們所答,“皆詞章記誦之常談,未能真知題中之理蘊而實有發明”。批評他們“所言止於儀文末節而已,非禮義廉恥之大者也,”他認為禮義廉恥所指甚遠,所包甚宏。他說所謂禮,若講究進退周旋、俯仰揖讓,這是小禮,“化民成俗,立教明倫,使天下之人為臣皆知忠,為子皆知孝”,這才是禮的本意。至於“義”,主要是講開誠布公,蕩平正直,使天下之人無黨無偏,和衷共濟;講信用,不欺人,謹言行,這是對義的狹隘理解。做官的不吃喝老百姓的東西這是小廉,而真正的廉,是要善於理財,教民務本崇儉,做到家給人足,路不拾遺,盜賊不生,爭訟不作,貪官汙吏無以自容。“恥”,對不同的人,要求也不一樣,作為人君,當以一夫不獲其所為恥,而人臣則當以其君之不為堯舜為恥,一般百姓以不失言於人、不失色於人為恥,則是恥之末意。他的結論是:士人以天下為己任,有致君之責,不可徒知小節而不懂它的大義,拘於小節,檢束一身,不敢擔負天下重任,這是小民的行為,而不是士人之道。由此可見,雍正是從君主的需要出發,解釋儒家的思想,使它更適合封建統治者的需要。
雍正宣傳儒家思想,重要的途徑當然是學校教育和科舉。雍正以前的鄉試、會試,各考三場,頭場試題從“四書”、“五經”裏出,“四書”題由雍正皇帝裁定,二場作策論、判文、表文,三場作經詩時務策。三場中最重要的是頭場,解釋“四書”經文。雍正取士,第一重視“四書”文,十年(1732),敕諭負責科舉事務的禮部:“製科以‘四書’文取士,所以覘士子實學,且和其聲以鳴國家之盛也。”在他看來,隻有“四書”才是檢驗土子真才實學的標準,加以提倡。他要求“四書”文一定要做得“雅正清真”,“雅”、“清”當指文章優美,分量適中,“正”是思想醇正,“真”是講解真切,符合於儒家聖賢的原意。他的這個要求,針對科場文風而發,他感到當時“士子逞其才氣辭華,不免有冗長浮靡之習”。要求考官衡文,“支蔓浮誇之言,當所屏去”。以科舉衡文製約文風。朱熹作《四書章句集注》,考“四書”,是以他的注釋為標準,雍正重“四書”文,要求士子按照朱注觀點,發表議論。但是科舉早已成為人們入仕的敲門磚,以“四書”為內容的八股文已經不可能做為經世致用之學的文體了。
雍正中,沈近思上疏說:“近來士子惟知習學時文(按即‘四書’文),以為梯榮之具,身心民物,久置度外”。雖然這是早已存在問題,但是它的嚴重程度加劇,與雍正的提倡有很大關係。後來乾隆也如其父以經義取士,敕命學士方苞選輯了《欽定四書文》,頒布為標準。經過了兩代皇帝的倡導,於是士子“以‘四書’文義相為矜尚”,把通曉經典和古今之變的看作“雜學”,寫作詩古文辭的目為“雜作”,不精於“四書”文的不被承認為有學問。這是一種極其惡劣的學風,把人束縛於“四書”及朱注,不研究實際問題,不關心國計民生,使士人成為汲汲於個人私利而又沒有真才實學的庸人。雍正聲稱改變唐宋以來科舉積弊,但是他對科舉製本身不作任何變動,就不可能去觸動它,以朱注為標準的八股文取土的傳統不變,士人攻習章句就不可能振作有為,所以他的提倡“四書”文,隻能窒息人才,培養忠實於帝王的奴才。
雍正提倡“四書”文,是以儒家理學為正宗,這是繼承了其父康熙遺政。但在實踐上,他對理學並不迷信,他用什麼,根據需要來確定。他要講求孝道,就恢複順治時鄉會試二場從《孝經》出題的辦法,舍棄了宋儒的性理著作,他說,“宋儒之書,雖足羽翼經傳,未若聖言之廣大悉備”。十一年(1732),福建學政楊炳條奏,認為《孝經》中可出的題目不多,要求在它之外,也從性理著述中選出一些題。雍正予以回絕,他說:《孝經》是孔子的撰述,宋儒理學再好也是解釋聖人著作的東西,兩者不能等量齊觀。他所以還讓士人留心理學,“蓋欲其實體聖賢之德性,非徒記誦宋儒之文辭”。所以還是專從《孝經》出題。不僅如此,國子監司業那布爾建議,把錄取童生複試時用的“小學”試題,改用《孝經》之題,雍正對此表示同意。不過《孝經》確實分量小,可出之題不多,所以乾隆即位,鄉會試二場的論題,就參用性理之書了。但是雍正對程朱理學還是尊崇的,提倡的,他是把儒家鼻祖孔子的原著和宋儒的注釋視為一體,在使用時有所側重。
曆來有統治思想,必然會有對抗思想的出現。雍正四,年因參劾田文鏡而被發往阿爾泰軍營效力的謝濟世,不以懲罰在身而有所顧忌,批注《大學》,被當權者雍正說為“毀謗程朱”。當時他究竟關於程朱寫了些什麼,沒有記錄,無法獲知。後來,他在乾隆初年出版經書注疏,批評朱注《論語》、《中庸》“錯誤支離”,提出了自己的見解——“以己意箋釋釋之”。他自己在《進學庸注疏疏》中,就指責他毀斥程朱一事辯解說:“蓋以誹謗者因先儒之有疵,諷刺者特行文之失檢也。”他主張“發揮孔、曾、思、孟,何必拘泥周、程、張、朱”,“遵古本而不遵程朱”。他大膽攻詰程朱,不怕獲罪。這雖是乾隆初年的言論,聯想雍正中可能會更盛。雍正不允許他抨擊程朱,又認為他是借題發揮,譏訕時政,因而加罰他在軍營當苦差效力贖罪。謝濟世是在清代朱學地位提到高峰之後,早期反對它的一個代表,此後,不滿意它的人增多,至乾隆後期,形成“宋儒語錄,言不雅馴,又騰空說,其義雖有甚醇,學者罕誦習之”的局麵。由此可見,雍正堅持的儒家及其理學,在統治階級內部也不甚得人心,他用它愚弄人民和訓練忠實奴才,與社會的進步是背道而馳的。
科舉是讀書人的仕進之路,科舉的做法實際上起著指導教育的作用。雍正反對朋黨,打擊過科目人,但並非不要科目人,他不滿意的隻是科甲朋黨,對於教育、科舉、科甲出身的官僚相當重視,采取了許多優崇士人的措施:
增加科目和科次。雍正即位後,下令於元年舉辦恩科會試,又考慮到入闈官員的子弟需照例回避,這個規矩不能破,還要不使他們向隅,決定另開回避卷,使他們得以應試。雍正在即位恩詔中,要求府州縣衛官員各舉孝廉方正,暫給六品頂戴榮身,以備召用。數月後,見沒有官員推薦,於是再命各省督撫速遵前詔,“廣詢博訪”,屬民中“果有行誼篤實,素為鄉黨所推者,即列名具奏”。次年根據浙江,直隸、福建,廣西疆吏的薦舉,各用二人為知縣,年齡在五十五以上的用為知州。這是清朝實行孝廉方正科的開始,此後新皇帝繼位照例舉行。三年(1725),命在八旗、漢軍中推舉孝友讀書人士。五年(1727)四月,又要州縣官會同該地教官,在每個府州縣學的貢生、生員內,公舉“居家孝友,行己端方,才可辦事,而文亦可觀”的一個人,於年底申報上司,偏僻之地無人可舉,要縣官、教官出具印結,避免人才的遺漏。這兩項也是舉行孝廉方正科的意思。雍正元年,命八旗滿洲人於考試漢字生員、舉人、進士外,另試翻譯,恢複康熙年間中斷的滿洲翻譯科。九年(1731),雍正怕蒙古文字的廢棄,特設蒙文翻譯科,取生員、舉人、進士,以備理藩院使用。雍正還下令開設專門技術科。元年(1723),侍講學士戚麟祥疏奏,請設醫學,考取醫生,雍正“欲得良醫以濟眾”,命禮部議奏,後因禮部意見欠妥,又讓吏部和禮部協商,“將如何教習方成良醫之處詳議具奏”。十一年(1733),雍正以算法為六藝之一,要求各部院筆帖式、官學生、候補筆帖式學習,三年後舉行考試。還沒到期,因他離世而沒能舉行。康熙開博學鴻詞科,雍正亦行效法,十一年下令準備開科,要求三品以上京官各舉所知,外省督撫會同學政保題,除現任翰林院、詹事府官員外,都可被推薦,屆時他將親試,優加錄用,“廣示興賢之典,茂昭稽古之榮”。兩年中,隻有河東總督和直隸總督各舉了一二人,其他疆吏遲延不動,雍正下詔催促,然而他尋即死去,此事由乾隆分兩年舉行,就其影響而言,遠不及康熙朝的盛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