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話 強弩之末(2 / 3)

漸漸平庸的速度,經不起對抗的身體,一次比一次緩慢的起身,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舍甫琴科的體能問題已無法視而不見。又一次,皮爾洛傳身後球,舍瓦去追,裏納爾蒂和納塔利兩人尾隨。像拉斷的琴弦,舍瓦剛衝出幾步就仆倒了,沒人犯規,是他加速時腳步跟不上了。吃力地撐起身子,他望向場外,恰好與安切洛蒂的視線對接,也許正是這次對視令安帥終於下定了換人的決心。

我,還是裏瓦爾多?安切洛蒂挑起左邊的眉毛側臉審視他身邊的兩個前鋒,我停止了動作和思考,隻等結果。

“裏瓦!”他叫了裏瓦爾多。

OK,又可以鬆掉那口氣了。

我正要坐回去,裏瓦爾多走過我麵前,拇指朝後指了指,然後比我更快地跳下替補席的座位槽,披上外套坐下了。他不上了?我扭頭一看,安帥正對我招手,“小保羅,過來!”原來,要上場的是我嗎?

剛放下的心霎時又懸到喉頭,呼吸都堵塞了。走過去的幾步,我提醒自己務必聽清教練說的每一個字。

“你了解我們的陣型吧?”安帥打開手上便攜的戰術板,擺弄著上麵11顆磁石棋子跟我講解,“4-3-2-1陣型裏麵的‘1’很容易被盯死,但介於對方後衛線和前衛線之間的‘2’是很難盯的,我們最關鍵的攻擊點就在這裏……”他拈起代表雙前腰其中一個的棋子,“是卡卡,明白嗎?你不需要過多的跑動,要多呆在禁區裏吸引防守,注意卡卡的位置給他做球,明白嗎?”

“明白,當一個支點。”我說。

安帥眉毛一翹,“很好,太聰明了。當然,假如門前有得分的機會,憑你的能力……”

“所以,我是要上場了嗎?”我請求他的確認。

那條眉毛又耷下了,他衝我說:“小保羅,你的智商是一陣一陣的……不然呢?還不快把這難看的背心脫掉!”

第四裁判舉起的電子牌——紅色的7,綠色的14。

球場廣播的播報——“AC米蘭換人,7號安德烈·舍甫琴科下,14號保羅·亞特蘭蒂尼上。”

快慢不一的掌聲,更多的嘈雜議論。

裁判檢查我的鞋釘,叫我把球衣下擺塞進短褲裏。

舍甫琴科拖著疲憊的雙腳朝邊線小跑而來。

比賽時間剛好到了80分鍾,計時器和一係列換人操作都飛快而不可逆地行進著。此時此刻,我連一件訓練背心的保護都沒有了,紅黑間條衫直白地曝露於外,似乎任何人都能透過它直視我胸口不尋常的心跳。比在摩納哥好些嗎?我無從比較,隻知道所有的夢想都在馬上跨出的這一步之後,再也不容逃避。不論後事褒貶如何,一條與綠茵場上的偉大球星們平等的記錄即將寫下:

2003年9月14日,03-04賽季意甲聯賽第2輪,米蘭主場對博洛尼亞比賽的第80分鍾,保羅·亞特蘭蒂尼首次代表AC米蘭出場。

舍甫琴科下來了,他走到近前攥住了我要跟他擊掌的手,“你的首秀,對嗎?”

“對的。”我說。

“那必須很精彩。”他說完鬆開我的手走下去了。

上吧!我低頭跑進球場,看著白色邊線從腳下滑到背後,一切就此開始了。低著頭也能感應到隊友和對手們的注視,球迷的聲音越來越響,一層層往我心頭積壓。抬起頭,灰蒙蒙的天,暗淡的白日,映襯出最後十分鍾壓抑緊張的氣氛。從邊線到球場中央的路變得漫長,等我站定了,心也定了,才第一次在主角的視角上看清聖西羅的全貌。

我該感歎這球場好大嗎?不,那很平常,不是此時的感覺。哪怕在學校球場上踢球我都會將視野擴張開去,臆想那紅色龍骨的頂棚、支撐四角的巨塔,構出聖西羅的規模,那種宏大我太熟悉了。親臨其境,確切的感覺是——好深。四麵看台仿佛厚重的壁壘,而我深深地沉在最底層,高處俯瞰一目了然的,我卻間隔重重難以企及。當你成為場內的一點去平視球場,那些曾經清晰透徹的線條、區域、球員站位、呼應路線都被隱藏了,如同不帶地圖走進迷宮的人,隻剩下在逼仄的視野中用腳步來回探索。

有一個方向是格外明確的,那就是我們的進攻方向——南看台。它在陰沉的天氣中依然亮眼,旗幟和橫幅伴隨燃燒物的陣陣硝煙翻滾舞動,從上到下沉積地愈加濃烈。第一層,弗裏奧大叔領銜的紅黑司令部正鼓動著一波新的口號。上萬股呼喊的彙聚隻能由音長和音調來辨別內容,但他們努力使聲音整齊化一並且一遍比一遍有力,重音凸顯,聲聲分明……我聽出來了!

“保羅——亞特蘭蒂尼!保羅——亞特蘭蒂尼!保羅——亞特蘭蒂尼!”

整齊的聲音傳入耳朵,在大腦中又一一分解,弗裏奧大叔、帕洛斯基、艾萊娜……我奢望時間能在這一刻放慢,讓我一個一個,認識所有聲音的主人。

“你很受歡迎啊。”卡卡走到我身邊說。他身上的球衣被汗水浸濕了胸口的一塊,從左側眼角到臉頰有條泥印,可神情看上去輕鬆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