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當他將警察兩個字說出口的時候,江寧整個人腦袋就嗡地一聲,空白了。
他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自己究竟是誰,他渾身顫抖著,抱著雙臂,腦海裏回想著每一次別人家的敲門、每一回樓道裏傳來的腳步聲。那些聲音,每一次都會嚇得自己躲進家中的老式衣櫃裏。因為這個,自己在家從來不留任何生活的痕跡,甚至有時候出門都要半夜才會出來,吹一吹夜晚的冷風。隻有黑色的夜,才能給自己留下那麼一點點安全感。
天快點黑吧,快點黑。一邊祈求著,江寧的牙齒也同時咯咯地敲打在一起,奏著局促而焦慮的音樂。
為什麼,為什麼這些人就能生活在陽光下,他們伸出手就能被這個世界寵愛,他們一出生就可以被風輕撫、被人親吻,而自己卻隻能活在黑暗籠罩的夜色裏?
憑什麼?
江寧的問題沒有人回答,但從心底生起的一絲妒忌之火,瞬間點燃了他不安的心。他瞪大著眼睛,伸出雙手,狠狠地掐向小時候的自己。小江寧避讓不及,甚至說根本來不及反應,整個人就被掐住了。
恨,江寧此刻的腦海裏隻有恨。
小江寧的臉變成了醬紫色,因為他根本無法呼吸。手雖然是白皙纖弱的手,但是要掐死一個小孩,再容易不過。
旁邊的那個小女孩看著眼前的一幕,完完全全地呆滯了。她沒有半點反應地看著自己施展了暴力,她在害怕嗎?江寧想到這裏,心底不禁快樂地哼了起來。這種在他人麵前施展暴力的感覺讓自己心生愉悅,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臉上扭曲的笑容帶著一種解脫,帶著一種把自身的痛苦轉移到了他人身上的解脫。這種感覺十分美妙,就像是整個人都為此飄上了雲端。天空似乎裂開了一道口子,一抹清亮的光投射下來,照在自己的身上。
暖。和泡在熱水裏感到的一樣暖。
江寧抬起頭,想要看清那從某個地方傳導而來的光。
然而當他抬起頭,入目所見的,隻有一片青翠的碧綠。天空,不知道什麼時候變成了草地,變成了某種朝陽下才能呈現的翠綠。這綠色耀眼又溫和,在霎時間鋪滿了整個天空。從江寧頭頂雲層的縫隙中不斷緩緩流淌出來,向極遠處的天邊蔓延了去。
“嗬。”
長時間的仰視,讓江寧的呼吸聲變得尖薄起來,氣體一絲一絲地進出,拉扯著江寧的心神。
這道光究竟是哪裏來的?
天上?
天上是哪裏?太陽呢,為什麼看不到太陽了……是因為自己的緣故嗎?是因為自己做錯了嗎?可是為什麼要自己承擔這樣的痛苦,為什麼別人不用?
懲罰,難道是上天的懲罰?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啊!”
江寧不知不覺雙手抱住了自己的頭,朝著天空瘋狂地哭喊。但是天空中除了傾瀉而下的光以外,根本沒有任何回應。原本層層的鉛雲都變了顏色,那翠綠的光芒有著極強的感染力和滲透力。不僅僅是天空,江寧身邊的一切都變了,翠綠,入眼是無邊的翠綠。
恍然間,江寧好像站在一片綠色的草原上,看著一輪升起的朝陽漸漸將草原變了色。綠色填滿了江寧的腦海,直到他整個人閉上了眼睛。
海浪,巨大的翠綠色海浪衝散了江寧,淹沒了碎裂的他。他隻在碧綠中聽到了波浪的濤聲,重重疊疊,安安靜靜。
……
“我在哪裏?”
林雨言站在空蕩的水泥房間裏,看著一身汙水的江寧。他目光呆滯地看著天花板,嘴巴一張一合,看上去就像是一條脫離了水的魚。他的臉色此刻看起來更是蒼白得像塊石頭,毫無生氣了。
“你能活著出來,真是天大的運氣。”林雨言麵無表情地說著話,但看她的神情,卻帶著一種混雜著驚訝和敬佩的表情。
活著?什麼活著,自己還活著?
江寧模糊地轉了轉頭,舊日記憶中的自己在意識中逐漸分裂成兩個模糊的身影。他們有著截然不同的體型,一大一小,相互糾葛著,卻又彼此用盡全力想要擺脫對方。他們身上都有對方所極度厭惡的東西。
江寧的眼中逐漸顯現出了一個影子——那個女人,她挺著肚子,撫摸著肚子裏的江寧和那個沒有出生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