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著榆樹,男人心裏有了一個想法。
媳婦被一堆飛禽小獸包圍在中間,手裏的剪刀還在嚓嚓忙活著。見男人領進兩個漢子,媳婦一臉疑問。男人趕緊解釋:“刨樹的,來咱家暖和暖和?”媳婦點了點頭,手裏的剪刀仍然嚓嚓響著,她提示男人拿煙倒水。兩碗白開水倒好,男人一碗裏麵抓了一把白糖。他拿眼瞅了媳婦一下,見媳婦隻顧剪紙並沒看他,就又抓了一把。兩個漢子趕緊擋他,“大哥,都半碗糖了,你不怕把俺倆甜出個糖尿病來?”媳婦在一邊撲哧笑了,說自己的男人就這樣,家裏來不得人,一來人他就恨不得讓人家撐死!見媳婦誇自己,男人嘿嘿笑著,手都沒地方擱了。這時倆漢子認出了媳婦,“嘿,大嫂,你上過電視吧?肯定是你!”媳婦笑了,望了兩個漢子一眼,“喊我大嫂,我真有恁老相?”兩個漢子不好意思地垂下頭,其實他倆比男人還要大許多,出門人,見人要高稱,才喊男人大哥,喊女人大嫂。煤球爐早就被男人拔開了,這時竄出半尺高的火苗。嚎叫的東北風和漫天飛舞的雪花仿佛成了另外一個世界的事情,寒冷也被擋在了另一個世界。
過了一個時辰,撲撲嗒嗒的風門不知啥時候安靜下來。往屋外一看,風已經住了,隻有零星小雪飄著,麻雀也嘰嘰喳喳出來覓食了。兩個漢子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得去尋活了。”一個漢子說。
另一個漢子插話:“這鬼天氣,尋也是白尋。”
這時男人又隔著窗子瞅了一眼那棵榆樹,回頭望了一眼媳婦,眼看兩個漢子快出門了才鼓起勇氣對媳婦說:“要不,把咱家那棵榆樹刨了?”男人說罷看著媳婦,不些不安。
媳婦正在專心剪一隻花喜鵲,喜鵲眼總是剪不好,急得她頭上快冒汗了。聽了男人的問話,連頭也沒抬,隻“啊”了一聲。男人猶豫著,不知這一聲“啊”是同意還是沒聽清,就又問了一遍。這次女人回答清楚了:“刨吧。”卻反問了一句:“不是還不夠一根檀條?”男人不吭聲,望了媳婦好一陣,才開了口:“刨吧,這大雪天他倆……”媳婦懂了男人的意思,沒再說啥。
兩個漢子一聽說有活幹,渾身長滿了勁,一點都不覺得冷了,他倆對男人說:“大哥,刨樹還是老規矩……”男人伸出一根手指打斷了他,也學著媳婦的腔調說:“喊我大哥,我真有恁老相?”兩個漢子笑了,兩個漢子接著說:“刨樹不收錢,樹皮歸俺,不過晌午得管一頓飯。”又補充說,“飯不講究,孬好都中,隻要叫吃飽,出力人飯量大。”男人知道他們把樹皮鏟去是做香的,過春節燒的香都是榆樹皮搗成泥烘幹後做成的。刨樹還有一個規矩,逢上樹大了高了,他們除了鏟樹皮還會收一點錢,很少的一點錢,算是對他們力氣的一點補償。男人點點頭,心裏卻裝上了另一件事。男人想起香就想起了自己的娘,娘生前耳朵有點背,別人說的話到耳朵裏就岔了音兒。有一回大街上有人賣東西,娘聽見是賣薑的,一邊往外走一邊問:“薑多少錢一斤?”人家回答:“三塊錢一捆。”娘說:“薑是論斤賣,哪聽說論捆賣的?”跑到跟前一看,扭頭就回:“賣香的,怪不得一捆三塊錢。”娘的笑話可多了,男人一件件都記著呢。男人還記得娘臨去前給媳婦說的那句話,可他到現在也鬧不明白,家裏明明隻有兩個孩兒,他的大小子和二小子,為啥娘說家裏多了一個孩兒呢?不過娘生前給他說過的話他都記了下來,娘說過要給過路人一碗水喝,還要給過路人一碗飯吃。
一個漢子來到榆樹下,往掌心噴了一口唾沫,雙手抓著樹幹“嗖嗖嗖”幾個就上去了。枝椏上的雪便如麵粉一樣籟籟落下來,落了另一個漢子和男人一頭一臉一肩。男人心裏一驚,漢子這身手要去偷東西,厲害著呢。又一想,沒這身手又咋上樹呢。一時間男人心裏很矛盾。這時漢子從腰後抽出斧頭,開始哢嚓哢嚓卸樹杈。細樹杈三下五除二就卸光了,剩下的都是粗樹杈了,另一個漢子在下麵喊:“給你鋸,用鋸吧。”漢子從下麵垂下一根繩,晃晃悠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