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天吾 隻要天上浮著兩個月亮(3 / 3)

天吾問:“要做接受者,是不是需要什麼特殊的資質?”

深繪裏微微點了點頭。意思是需要。

“但《空氣蛹》本來是你的故事,是你從無到有打造出來的故事,是從你內心產生出來的故事。我隻不過是偶然接受委托,對文章進行了增刪與潤色,我隻是個手藝人。”

“因為我們一起寫了那本書。”深繪裏重複著和剛才相同的話。

天吾下意識地用手指按住太陽穴。“你是說,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不知不覺地扮演起了接受者的角色?”

“在那之前就開始了。”深繪裏說,並用右手食指指著自己,再指著天吾,“我是感知者,你是接受者。”

“Perceiver和Receiver。”天吾改用英文重說了一遍,“就是說,由你來感知,而由我來接受。是這樣嗎?”

深繪裏短促地點點頭。

天吾微微扭歪了臉。“就是說,你知道我是接受者,或者說知道我具備接受者的資質,才把改寫《空氣蛹》的工作交給了我。把你感知的東西,通過我變成了書的形式。是不是這樣?”

沒有回答。

天吾把扭歪的臉恢複原狀,看著深繪裏說:“雖然還不能確定具體的時間點,但大概就是在那前後,我進入了這有兩個月亮的世界。

隻是我一直沒注意到罷了。從來沒在半夜裏抬頭看過天,也沒有留意月亮的數目已經增加。一定是這樣吧?”

深繪裏隻是一味地沉默。那沉默就像細細的粉末,悄然漂浮在空中。那是來自特殊空間的成群的飛蛾剛撒播的細粉。天吾看了片刻那些細粉在空中描繪的形狀。他覺得自己簡直變成了前天的晚報。信息每日都在更新,唯獨他一無所知。

“原因和結果好像攪在一起,成了一團亂麻。”天吾又打起精神,說,“不知前後順序,但總而言之,我們已經進入了新的世界。”

深繪裏抬起臉,注視著天吾的眼睛。也許是心理作用,天吾覺得在她的瞳孔中依稀看見了溫柔的光芒。

“總之,原來的世界已經不複存在了。”

深繪裏微微聳了聳肩。“我們在這裏活下去。”

“在有兩個月亮的世界裏嗎?”

深繪裏沒有回答。這位十七歲的美少女,雙唇緊緊地抿成一條線,直直地正視著天吾的眼睛。和青豆在放學後的教室裏注視著十歲的天吾的眼睛時一樣。全神貫注,強勁而深邃。在深繪裏這樣的視線中,天吾覺得自己快要變成石頭了。變成石頭,然後再這樣徑直變成一個新月亮,一個奇形怪狀的小月亮。過了一會兒,深繪裏終於放緩視線,舉起右手,指尖輕輕地貼上太陽穴,仿佛要讀出自己內心的秘密思緒。

“你在找人嗎。”少女問。

“對。”

“可是沒找到。”

“沒找到。”天吾說。

沒找到青豆,但他發現了月亮變成兩個的事實。那是他根據深繪裏的啟示,挖掘記憶的底層,在想看月亮時發現的。

少女稍微放緩了視線,端起葡萄酒杯。把酒在口中含了一會兒,像吸食露水的蟲子一樣,珍惜地咽下去。

天吾說:“你說她是躲起來了。如果是這樣,不可能那麼容易找到。”

“用不著擔心。”少女說。

“我用不著擔心。”天吾隻是重複對方的話。

深繪裏深深地點頭。

“就是說,我能找到她?”

“那個人會找到你。”少女用寧靜的聲音說。那聲音仿佛從柔軟的草原上拂過的風。

“在這高圓寺的街頭。”

深繪裏歪了歪腦袋。意思是不知道。

“在某個地方。”她說。

“在這個世界的某個地方。”天吾說。

深繪裏微微點頭。“隻要天上浮著兩個月亮。”

“看樣子隻能相信你的話了。”想了片刻,天吾無奈地說。

“我感知你接受。”深繪裏深思熟慮似的說。

“你感知,我接受。”天吾換了人稱,重複道。

深繪裏點點頭。

所以我們才會交合嗎?天吾想這麼問深繪裏。在昨夜猛烈的雷雨中,那究竟意味著什麼?但他沒有問。這隻怕是個不合適的問題。反正不會得到回答。他知道。

不解釋就弄不懂的事,就意味著即使解釋也弄不懂。父親曾經說過。

“你感知,我接受。”天吾又一次重複道,“就像改寫《空氣蛹》一樣。”

深繪裏搖搖頭,然後將頭發向後掠去,露出一隻小巧美麗的耳朵。

仿佛豎起信號發射機的天線。

“不一樣。”深繪裏說,“你變了。”

“我變了。”天吾重複道。

深繪裏點點頭。

“我怎麼變了?”

深繪裏久久地凝視端在手裏的葡萄酒杯,仿佛可以看見什麼重要的東西。

“到了貓城就知道了。”

那位美麗的少女說,然後啜了一口白葡萄酒,耳朵依舊暴露無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