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青豆 終於,妖怪登場了(2 / 3)

強烈地想嘔吐。覺得胃裏的東西全湧到了喉嚨口。她勉強把它們推回去。摁下按鈕,打開一半車窗,將夜晚濕潤的空氣送入肺裏。讓身體靠在座位上,連做幾次深呼吸。口中有一種不祥的氣息,一種像是體內有某種東西開始腐爛的氣味。

她忽然想起來,摸索著棉布褲子的口袋,找到了兩片口香糖。用微微顫抖的手剝去包裝紙,塞進口中慢慢地嚼。薄荷味。令人懷念的香味。它總算撫慰了神經。隨著下顎的蠕動,口中討厭的氣味一點點減弱。並非我體內真有什麼東西腐爛了,不過是恐懼讓我變得有些異常。

但總而言之,一切都結束了,青豆想,我已經再也沒有必要殺人了。而且,我是對的,她告訴自己。那家夥罪當受死,這隻是應得的報應。更何況——盡管實屬偶然——他本人渴求死亡。我按照他的願望,給了他平靜的死亡。我沒做錯,隻是有違法律。

但不論怎樣努力說服自己,她都不能由衷地信服。她就在剛才親手殺了一個非同一般的人。鋒利的針尖無聲無息地沉入那人後頸的感覺,她還記得清清楚楚。其中隱含著一種非同一般的手感。正是這東西攪得青豆心煩意亂。她攤開兩隻手掌,望了片刻。不對。和平常很不相同。但看不透是什麼不同、怎樣不同。

如果相信那人的話,她殺的就是一位先知。一位代言神的聲音的人。但那個聲音的主人並不是神,隻怕是小小人。先知同時也是王,而王注定要遭到殺戮。就是說,她是命運派來的刺客。於是她動用暴力除掉這位王兼先知,從而保住了世界的善惡平衡。結果,她卻不得不死去。但是,當時她做了一筆交易。通過殺害那人、並在事實上放棄自己的生命,天吾的生命便能得救。這就是交易的內容。如果相信那人的話。

然而,青豆不得不基本相信他。他不是一個瘋狂的信徒,況且瀕臨死亡的人常常不會說謊。最主要的,是他的話具有說服力。像巨錨一樣沉重的說服力。所有的船上都有一隻與船的大小和重量相配的錨。

青豆不得不承認,那家夥不管幹過多麼下流無恥的惡行,也的確是個令人聯想起大船的人。

她避開司機的視線,拔出赫克勒一科赫,關上保險後放進了塑料小包。大約五百克堅固的、能致死的重量,從她身上除下了。

“剛才雷打得好厲害。雨也下得很猛。”司機說。

“雷?”青豆說。她覺得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其實就發生在三十分鍾前。這樣說來,的確打過雷。“是啊,好厲害的雷。”

“天氣預報根本沒提到這種事,還說是一整天都是晴天呢。”

她開動腦筋,總得說點什麼。但想不出說什麼好。腦子像變得遲鈍了許多。“天氣預報總是說不中。”她說。

司機從後視鏡裏瞟了青豆一眼。也許是她說話的腔調有點不自然。

他說:“道路漫水,聽說水一直流到了地鐵赤阪見附車站裏,線路也被水淹了。因為雨集中在一片狹窄區域的緣故。銀座線和丸之內線暫停運行。剛才廣播裏說的。”

由於暴雨的緣故,地鐵停止了運行。這會不會給我的行動帶來影響?必須抓緊時間思考。我前往新宿車站,從投幣式寄存櫃裏取出旅行包和挎包。然後給Tamaru打電話,接受指示。如果一定得從新宿乘坐丸之內線,事情就有些麻煩。可用於逃生的時間隻有兩個小時。

過了兩個小時,他們發現領袖不醒,自然會覺得奇怪,恐怕要到隔壁去查看情況,發現那人已經斷氣。他們就會立刻開始行動。

“丸之內線還沒有恢複運行嗎?”青豆問司機。

“這個嘛,不清楚啊。要不要打開收音機聽聽新聞?”

“呃,麻煩你了。”

據領袖說,是小小人帶來了這場雷雨。他們在赤阪附近一帶下了一場暴雨,造成了地鐵停運。青豆搖搖頭。其中也許隱藏著什麼企圖。

事情不會那麼順利。

司機將收音機調到了NHK。正在播放音樂節目。是流行於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的日本歌手演唱的民謠專輯。青豆小時候曾在廣播裏聽過這些歌,有著遙遠的記憶,但她絲毫不覺得懷念,胸中反而湧起了不快的情緒。這些歌讓她回想起來的,都是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她耐著性子聽了一會兒,但無論怎麼等,也沒有關於地鐵運行情況的消息。

“對不起,這就可以了。請你把收音機關上好嗎?”青豆說,“反正到了新宿站看看情況再說。”

司機關掉收音機。“新宿站,肯定很擠。”他說。

新宿站果然如同司機說的那樣,擁擠不堪。由於在新宿站與國鐵相接的丸之內線停運,客流有些混亂,人們東奔西竄。雖然已過了下班回家的高峰時段,要在人群中擠出一條路來也不容易。

青豆好容易擠到投幣式寄存櫃前,取出挎包和黑色人造革旅行包。

旅行包裏裝著從銀行保險箱拿出來的現金。從健身包裏取出一些物品,分別裝進挎包和旅行包。光頭給的裝有現金的信封,放著手槍的塑料小包,裝冰錐的小盒子。沒用了的耐克健身包則放進旁邊的投幣式寄存櫃裏,投入百元硬幣,上了鎖。她不打算再取走了,反正裏麵沒有任何可以追查到她的東西。

她拎著旅行包在車站裏走來走去,尋找公用電話。所有的公用電話前都擁擠不堪。人們排著長隊,等著打電話告訴家人:由於列車停運,得晚點到家。青豆微微皺起眉。看來小小人不會那麼簡單地讓我逃脫。按照領袖的說法,他們不能直接對我下手,但是能動用其他間接的手段攻擊我的弱點,阻礙我的行動。

青豆放棄了排隊等待,出車站後走了一會兒,走進一家映入眼簾的咖啡館,叫了一杯冰咖啡。店裏的粉紅投幣電話有人正在打,但畢竟無人排隊。她站在那位中年婦女身後,一直等著她那冗長的電話打完。中年婦女麵露不快,一再斜眼瞟著青豆,說了五分多鍾,終於無奈地掛斷電話。

青豆把手頭所有的硬幣都塞進電話,按下心中記住的號碼。鈴聲響過三次,錄音磁帶無機的聲音宣告:“現在外出。如有要事,請在信號聲後留言。”

聽到信號聲後,青豆對著聽筒說:“哎,Tamaru先生,如果你在,就接電話好嗎?”

對方拿起了聽筒。“在。”Tamaru說。

“太好了。”青豆說。

Tamaru似乎從她的聲音裏聽出了不同於平時的急迫。“你不要緊吧?”他問。

“目前還行。”

“工作進展順利嗎?”

青豆說:“睡熟了。熟得不能再熟了。”

“哦。”Tamaru說,似乎在心底長舒了一口氣。這從他的聲音中流露出來。對感情從不外露的Tamaru來說,這很罕見。“我會如實彙報。

她一定會感到安心。”

“工作不太容易。”

“我知道。不過總算成功了。”

“總算。”青豆說,“這個電話安全嗎?”

“用的是特殊線路。不必擔心。”

“我已經從新宿站的寄存櫃裏把行李取出來了。接下來呢?”

“時間上有多少寬裕?”

“一個半小時。”青豆說。她簡單地說明了事情經過。再過一個半小時,兩個保鏢就會去檢查隔壁房間,到時恐怕會發現領袖已經沒有呼吸了。

“有一個半小時就足夠。”Tamaru說。

“發現後,他們會立刻報警嗎?”

“這可難說。昨天,教團總部剛受過警察的搜查。現階段還隻是調查情況,並沒發展到正式搜查的程度。如果這時教主死於非命,事情可能會變得相當麻煩。”

“這麼說,他們可能不公開此事,自己處理嗎?”

“那幫家夥完全幹得出來。隻要看了明天的報紙,就知道他們有沒有向警察通報教主的死訊。我這個人不喜歡賭博。不過,要是非賭一樣不可,我肯定把賭注下在他們不會報警上。”

“他們不會認為是自然死亡嗎?”

“隻看外表是判斷不出的。除非進行細致的司法解剖,沒人會知道是自然死亡還是殺人案件。但無論如何,那幫家夥肯定先要找你,因為你是最後一個見到活著的領袖的人。發現你已經退掉房子銷聲匿跡,那幫人當然就會推斷出,一定不是自然死亡。”

“他們就會尋找我的行蹤,不遺餘力。”

“大概不會錯。”Tamaru說。

“我能成功躲過他們嗎?”

“計劃製訂妥當了。是個周全的計劃。隻要按照它小心地、耐心地行動,一般不會被人發現。最糟糕的是膽怯。”

“我在努力。”青豆說。

“得堅持努力。而且得迅速行動,爭取讓時間成為自己的朋友。

你為人謹慎,吃苦耐勞。隻要像平時那樣做就足夠了。”

青豆說:“赤阪附近下了暴雨,地鐵停運了。”

“我知道。”Tamaru說,“你不必擔心,我們沒打算利用地鐵。你馬上坐上出租車,到市內的藏身處去。”

“市內?不是說去很遠的地方嗎?”

“當然要去很遠的地方。”Tamaru緩慢而清晰地說,“但在那之前,還有一些準備要做。得改名換姓,還得改頭換麵。而且,這次的工作太辛苦,你的情緒也一定很亢奮。在這種時候慌張地采取行動,反而不會有好結果。你先在那個安全的地方避一段時間再說。沒關係,有我們全力支援呢。”

“那是哪裏呢?”

“高圓寺。”Tamaru說。

高圓寺,青豆想著,用指尖輕輕叩了叩門牙。對高圓寺的地形可一點也不熟悉。

,Tamaru說了住址和公寓名稱。一如往常,青豆不記下來,全都銘刻在心裏。

“高圓寺南口。環七①附近。房間號碼是三O三。在大門口按下二八三一這個數字,自動門鎖就會打開。”

Tamaru停頓一會兒。青豆在腦子裏複述三O三和二八三一。

“鑰匙用膠帶粘在門前的腳墊背麵。房間裏,目前需要的生活用品一應俱全,這段時間完全可以不出門。由我跟你聯係。鈴聲響過三次後我會掛斷,過二十秒再撥。你盡量不要主動打電話來。”

“知道了。”青豆說。

“那幫家夥厲害嗎?”Tamaru問。

“旁邊兩個人好像功夫不錯,還把我嚇了一大跳。不過不是行家,和你比水平差得太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