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體?”青豆問。
“就像有生命的影子。而且,這還牽扯到另外一個人物。我的一個老朋友,一個值得信賴的家夥。我把女兒托付給了這個朋友。而就在不久前,你很熟悉的川奈天吾也被牽扯進來。天吾君和我的女兒被偶然拉到一起,結成了搭檔。”
時間似乎唐突地停止了。青豆找不到合適的詞語。她身體僵硬,一動不動地等待時間重新啟動。
男人繼續說:“他們兩人具有互補的資質。天吾君欠缺的,繪裏子身上有;而繪裏子欠缺的,天吾君身上有。他們相互補充,齊心協力完成了一項工作。而且其成果發揮了重大影響。我是說,在確立反小小人運動的語境裏。”
“結成搭檔?”
“他們倆不是戀愛關係,也不是肉體關係。你不必擔心。我是說,假如你是在考慮這種事。繪裏子和誰都不會戀愛。她,是超越了這種情況的存在。”
“他們倆共同完成的成果是什麼,說得具體點的話?”
“要解釋這個問題,就得搬出另一個比喻來。不妨說他們倆製作出了對抗病毒的抗體。如果把小小人的作用比作病毒,他們就是製作了相應的抗體,散布出去。當然這是站在一方的角度進行的類比,如果是站在小小人的角度去看,恰恰相反,他們倆就是病毒攜帶者了。
一切事物都像兩麵對照的鏡子。”
“這就是你說的補償行為?”
“正是。你愛的人和我女兒合作,完成了這項工作。也就是說,你和天吾君在這個世界裏,是所謂的接踵而至。”
“但是你說過,這並不是偶然。換句話說,我是在某種有形意誌的引導下來到這個世界的。是這樣嗎?”
“完全正確。你是在有形意誌的引導下,帶著目的來到這個世界,來到這個1Q84年的世界。你和天吾君不管是以什麼形式在這裏產生聯係,都絕不是偶然的產物。”
“那是怎樣的意誌?怎樣的目的?”
“解釋這些不是我的職責。對不起。”
“為什麼你不能解釋?”
“我不是不能解釋那意義。但有些意義會在用語言進行解釋的一刹那,便消失無蹤。”
“那好,我問一個別的問題。”青豆說,“這個人為什麼必須是我呢?”
“為什麼必須是你,你好像還沒弄明白。”
青豆用力搖了幾下頭。“我不明白,根本不明白。”
“極其簡單。因為你和天吾君強烈地相互吸引。”
青豆久久地沉默不語。她感到額上滲出了薄薄的汗水,麵孔似乎被覆上了一層眼睛看不見的薄膜。
“相互吸引。”她說。
“相互地,非常強烈地。”
一種類似憤怒的感情,毫無來由地湧上她的心頭,其中甚至有輕微的想嘔吐的預感。“這種話,我無法相信。他根本不可能記得我。”
“不對,天吾君清楚地記得你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他在渴求著你。
而且至今為止,除了你,他從來不曾愛過任何女人。”
青豆一時無言以對。其間,猛烈的雷聲間隔很短地轟鳴著。雨也終於落下來。碩大的雨點開始重重擊打賓館的玻璃窗。但這些聲響幾乎傳不進青豆的耳鼓。
男人說:“信還是不信,是你的自由。不過你最好還是相信。因為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分別以後,已經過去了二十年,難道他依然記著我嗎?我們甚至都沒有好好說過話。”
“在無人的小學教室裏,你曾經緊緊握過天吾君的手。十歲的時候。要那樣做,你肯定鼓足了渾身的勇氣。”
青豆劇烈地扭歪了臉。“你怎麼會知道這件事?”
男人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天吾從來沒有忘記這件事。而且他一直在思念你,現在也仍然在思念你。你最好還是相信我的話。我知道各種各樣的事。比如說你現在自慰時都是想著天吾的,在腦子裏浮現出他的形象。是吧?”
青豆微微張開嘴巴,一句話也說不出,隻能淺淺地喘氣。
男人繼續說道:“這沒有什麼好害羞的,人性使然。他也做同樣的事情,而那時他心裏想的是你。現在依然如此。”
“為什麼這種事情你……”
“為什麼我會知道這種事情,是不是?這隻要側耳聆聽就會明白。
而聆聽就是我的工作。”
她很想放聲大笑,同時又想放聲大哭,但都做不到。她在這兩者間茫然呆立,無法將重心移向任何一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你不必害怕。”男人說。
“害怕?”
“你是在害怕。就像從前梵蒂岡的人害怕接受地動說一樣。其實連他們也不是堅信天動說完美無缺,隻是害怕接受地動說會帶來的新局麵。確切地說,天主教會至今仍未公開認可地動說。你也一樣。你在害怕不得不脫去長久以來一直穿著的堅硬的鎧甲。”
青豆雙手掩麵,幾度抽噎。其實她並不想這樣,但抑製不住自己。
她想假裝在笑,但沒有成功。
“你們說來是被同一輛列車帶進這個世界了。”男人用平靜的聲音說,“天吾君通過和我的女兒結成搭檔,啟動了反小小人的作用力。
你則出於另外一種理由,要將我殺掉。換言之,你們各自在非常危險的場所,做著非常危險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某種意誌要求我們做這樣的事?”
“大概吧。”
“究竟是為什麼?”話一出口,青豆便意識到這是一句廢話,是個不可能得到回答的問題。
“最歡迎的解決方式,是你們倆在某處相遇,攜手一起離開這個世界。”男人並不回答她的問題,說,“不過,這事沒有那麼容易。”
“沒那麼容易。”青豆無意識地重複對方的話。
“十分遺憾。說得非常保守,是沒那麼容易做到。說得坦率一點,就是大概沒有可能。你們要對付的,不管稱它為什麼,都是一股凶猛的勢力。”
“於是……”青豆聲音幹澀地說,清了清嗓子。她從慌亂中鎮定下來。現在還不是該哭的時候,她想。“於是,你提出了建議。我給你沒有痛苦的死,作為回報,你能向我提供某種東西。某種不同的選項。”
“你非常善解人意。”男人依舊趴在墊子上,說,“完全正確。我的提議是與你和天吾君有關的選項。也許不令人愉快,但其中至少有選擇的餘地。”
“小小人害怕失去我。”男人說,“因為他們現在還需要我。作為他們的代理人,我是很有用的。要找到取代我的人很不容易,而且目前還沒有找到繼承人。要成為他們的代理人,必須滿足各種困難的條件,我是罕見地能滿足這些條件的人。他們害怕會失去我。在此失去r我,就會產生暫時的空白。所以他們試圖妨礙你,不讓你奪走我的性命,想讓我再多活一段時間。外邊轟響的雷聲,就是他們憤怒的標誌。但是他們無法直接對你下手,隻能向你發出憤怒的警告。出於相同的理由,大概是他們用了巧妙的方法,把你的朋友逼上了死路。如果置之不理,隻怕他們還會用某種形式加害天吾君。”
“加害他?”
“天吾君寫了一個故事,描述了小小人和他們的所作所為。是繪裏子提供了情節,天吾君將它轉換成有效的文章。這是他們兩人的協同作業。這個故事起到了抗體的作用,對抗小小人帶來的影響。這個故事成書出版,還成了暢銷書,所以,盡管是暫時的,小小人卻有許多可能性遭到了破壞,有些行動受到了限製。你大概聽說過《空氣蛹》這個書名吧?”
青豆點點頭。“我在報紙上看到過這本書的報道,還有出版社的廣告。書還沒有讀過。”
“實質上寫《空氣蛹》的是天吾。而且目前他在寫自己的故事。
他在那裏,就是在有兩個月亮的世界裏,發現了自己的故事。是繪裏子這個優秀的感知者,在他心裏催生了這個作為抗體的故事。天吾君作為接受者,好像具備出眾的能力。將你帶到這裏來的,換言之,讓你乘上那趟列車的,說不定也是他這種才能。”
青豆在微弱的黑暗中嚴肅地皺起眉。她必須努力跟上話題的展開。
“就是說,我是由於天吾君講故事的能力,借用你的話說就是作為接受者的能力,被送到1Q84年這個另外的世界裏來的?”
“至少我是如此推測的。”男人說。
青豆看看自己的手,手指被淚水潤濕了。
“照此下去,天吾君很可能會被除掉。他現在對小小人來說,成了首要的危險人物。而且這裏始終是個真實的世界,流淌的是真正的血,帶來的是真正的死。死當然是永恒的。”
青豆咬著嘴唇。
“我希望你這麼想。”男人說,“假如你在這裏殺了我,把我從這個世界除去了,小小人就沒有理由再加害天吾君了。因為我這條通道消失的話,任憑天吾君和我女兒如何幹擾這條通道,對他們都不再是威脅了。小小人會不再理睬他們兩個,轉而尋找另外的通道。成分不同的通道。這將成為他們的當務之急。你明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