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麵,這個世界上也存在像深繪裏的耳朵和脖頸那樣不容置疑的美景。很難草率地判斷該相信哪個存在。天吾就像一隻心慌意亂的大狗,在喉嚨深處發出一聲呻吟,然後拉上窗簾,回到他自己那個小世界。
“戎野老師知道你來這裏嗎?”天吾問。
深繪裏搖搖頭。老師不知道。
“你不準備告訴他?”
深繪裏搖搖頭。“不能聯係。”
“是因為聯係很危險?”
“電話說不定有人偷聽。信件有可能寄不到。”
“你在哪裏,隻有我一個人知道。”
深繪裏點點頭。.
“換洗衣物之類,你帶來了嗎?”
“就一點點。”深繪裏說著,看了一眼自己帶來的帆布挎包。的確,那裏麵似乎裝不下太多東西。
“不過我沒關係。”少女說。
“既然你沒關係,我當然沒關係。”天吾說。
天吾走到廚房裏,燒了一壺開水,把紅茶放進茶壺。
“和你好的女人會來這裏嗎。”深繪裏問。
“她不會再來了。”天吾簡短地回答。
深繪裏默默地直視天吾的臉。
“暫時不會。”天吾補充道。
“是怪我嗎。”深繪裏問。
天吾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是怪誰。但我猜不怪你。可能怪我。
也可能有點怪她自己。”
“不過,反正她不會再來這裏了。”
“是的。她不會再來這裏了。大概。你可以一直住在這裏。”
深繪裏自己想了一會兒。“她結婚了嗎。”她問。
“對。結婚了,還有兩個孩子。”
“那不是你的孩子。”
“當然不是我的孩子。在我遇到她之前,她就有孩子。”
“你喜歡她嗎。”
“大概吧。”天吾答道。在一定的前提條件下。他對自己補充道。
“她也喜歡你嗎。”
“大概吧。在某種程度上。”
“你們xingjiao嗎。”
用了一些時間,才想明白xingjiao這個詞是指“性交”。這怎麼想也不像深繪裏會說出來的詞。
“當然。她不是為了玩大富翁遊戲才每個星期過來的。”
“大富翁遊戲。”她問。
“沒什麼。”天吾說。
“但是她再也不會來了。”
“至少人家是這麼告訴我的。說大概不會再來這裏了。”
“不是她自己告訴你的嗎。”深繪裏問。
“不是,不是她直接跟我說的。是她丈夫告訴我的。說她喪失了,不會再來我這裏了。”
深繪裏一口氣說出這麼多句子來,還是第一次。
“不過在藏身處,你一直都是一個人吃飯吧?”
深繪裏點點頭。
“你一直躲著的藏身處,在什麼地方?”天吾問。
“很遠。是老師幫我準備的。”
“你一個人都吃些什麼東西?”
“都是方便食品。袋裝的。”深繪裏答道,“像這樣的飯菜好久沒吃過了。”
深繪裏用筷子不慌不忙地把竹莢魚的肉從骨頭上剝下來,送入口中,花時間慢慢咀嚼。像是無比的美味。接著喝一口味噌湯,品嚐滋味,判斷著什麼,然後把筷子放在桌上,沉思起來。
將近九點,遠處似乎響起微弱的雷鳴。把窗簾拉開一條縫,向外一看,隻見已經漆黑一片的天上,形狀不祥的雲團接連不斷地流過。
“你說得完全正確。雲變得不穩定了。”天吾合上窗簾,說。
“因為小小人在鬧騰。”深繪裏表情嚴肅地說。
“小小人一鬧騰,天氣就會發生異變?”
“要看情況。因為天氣這東西,說到底是怎樣理解的問題。”
“怎樣理解的問題?”
深繪裏搖搖頭。“我不清楚。”
天吾也不清楚。他覺得,天氣說到底是一種獨立的客觀狀況。不過這個問題再追究下去,恐怕也不會得出結論。他決定問別的。
“小小人是在對什麼發火嗎?”
“要出事了。”少女說。
“什麼事?”
深繪裏搖搖頭。“到時候就知道了。”
他們在洗碗池邊洗餐具,擦幹後放進碗櫥,然後在桌邊麵對麵坐下喝茶。天吾本來想喝啤酒,但他覺得今天最好少攝取酒精。總感覺四周的空氣中飄漾著令人不安的氣息。似乎該盡量保持清醒,以防萬一。
“最好早點睡覺。”深繪裏說。還像蒙克①的畫中出現的那個在橋上呐喊的人一樣,把雙手抵在麵頰上。但她沒有喊叫,隻是困了。
“好啊。你睡在床上。我像上次一樣,睡那個沙發。”天吾說,“你不必介意,我在哪裏都能睡著。”
這是事實。天吾不管在什麼地方都能立刻睡著。這甚至稱得上才能。
深繪裏隻是點點頭,沒表示任何意見,盯著天吾的臉看了一會兒。
然後飛快地摸摸那對剛造出來的美麗耳朵,仿佛要確認一下耳朵是否還好好地在那裏。“能和你借睡衣嗎。我的沒帶來。”
天吾從臥室衣櫥的抽屜中拿出備用的睡衣,遞給深繪裏。是上次深繪裏在這裏留宿時,借給她穿過的同一套睡衣。藍色棉布,沒有花紋。
那次洗過後,便疊好一直放著。天吾為慎重起見,湊近鼻子前聞了聞,沒有任何氣味。深繪裏接過睡衣,走到衛生間換好,回到餐桌前。頭發這時放了下來。睡衣的袖口和褲腳部分像上次一樣,挽了起來。
“還不到九點。”天吾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鍾,說,“你總是這麼早睡覺嗎?”
深繪裏搖搖頭。“今天特別。”
“是因為小小人在外邊鬧騰嗎?”
“說不清楚。我現在就是很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