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好和井徑絕塵埃 16、石榴(下)(完)(3 / 3)

去,***,不要想了。她使勁晃了下腦袋,沒有往後。她的手臂也緊了緊。

連珠子到底還是用上了。

兩個黑衣人,不曉得怎麼進來的,無聲無息,外間的丫鬟也沒驚動,偏進來後不曉得非禮勿視,還特地咳嗽一下,好像提醒摟在一處的兩隻有旁觀者在場。

這身行頭夜闖民宅,那絕不會是慈善機構扶貧幫困的。夏小滿條件反射,胳膊揚起來,連珠子的小箭射了出去。

然後後悔了,這等半吊子,一定被躲過去,然後對方本來沒想下殺手也下了……

當然會被躲過去,壓根沒準頭,偏出十萬八千裏。兩個黑衣人還都躲了一下,然後意識到根本不用,就齊齊扭頭回去,斜著眼睛去看釘在高幾上的六隻小箭。

其中一個男子極為惋惜道:“可惜了這上好的家什。”

另一個哈哈一笑,道:“老二,莫念誦了。不是賠了你個好的?”他說罷扭回身,向年諒一抱腕,道:“六爺可大好了?”

燈光下,來人三四十歲年紀,鼻直口闊,模樣方正,並無匪類特色,隻是不知道這張臉是本尊,還是麵具之一。

年諒一時愣怔,後沉下臉來,道:“馮友士,你到底是什麼人?”他頓了頓,又厲聲道:“南夏的?糧倉的火是你放的?”

馮友士笑著搖頭,道:“算不上南夏的,我一向是‘誰當皇帝,喊誰萬歲’。不過近來與南夏做些事罷了。瑾州糧倉的火可同我沒幹係。”

他劃拉了一圈,瞧著個椅子,一邊兒看著年諒,一邊兒指了指椅子。年諒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馮友士徑自坐下,道:“溫廷澗放的火。”

年諒和夏小滿坐得端端正正的了,聞言麵麵相覷,一臉錯愕,這要同歸於盡?即使得了城也別想要一顆糧食?溫廷澗那個貪財的家夥有這等氣節?

馮友士卻道:“糧倉裏多說二十石糧食,還是去年陳米,——糧一早被他運出去賣空了。今年是旱了,南夏也少糧,邊境各地倒賣衙門糧倉的不少,何況去年陳米還多,都有盈餘。溫廷澗也不是頭一份,隻不過還沒得填上,就出了梅奕那樁。現在欽差下來查檢,怕是他做夢都想著怎麼填平呢。”

年諒和夏小滿相視一眼,都搖了搖頭。溫廷澗來借錢是為了買糧?疏通關節?還是……卷款跑路?

“如今一把火,他也有退路了。”馮友士諷刺的笑,道:“奸人糧倉放火,糧食沒了,全城百姓都餓死,不若為救百姓大義獻城。”

“笑話。”年諒道,“通判豈容他個知府胡為?”

馮友士笑道:“通判潘良善原就同溫廷澗一夥兒的。六爺且看明兒早上吧。”

年諒攥著夏小滿的手越發緊了,冷冷道:“那馮先生此來?——崖山莊九月的糧當運走了吧?”

馮友士笑道:“直接運來瑾州了,六爺放心,說了那事兒做得幹淨,斷不會連累六爺的,沒人知道是從崖山莊來的糧。我此來,是與六爺送最後一筆銀子,也來通稟六爺一聲時局。當然,也想著來幫襯一二,免得明日夏軍入城,有不開眼的衝撞了六爺。”

*

南夏天成十六年(即北秦永寧二十年)六月十六

大半年裏北秦在西北、東南連連失利,西南又蠢蠢欲動,疲於用兵,因著西北被占不過數城,而東南卻被占了三大州,因此朝廷決定先不理東南,迅速收複西北之後再集中兵力南下,免得兩線開戰腹背受敵。

南夏吃了瑾州、琨州和瑚州後並沒有急速擴張,隻將戰線推至琨州北麵墨岫河,與北秦隔河對峙。在瑾州和瑚州這樣的後方陣地,開始了穩定經營,要徹底消化掉,成為自家的州府。

琨州和瑚州斷斷續續的還有起義,在瑾州,大秦舊臣的氛圍卻相當淡。到底因著瑾州原就挨著南夏國,南夏又不是番邦,和瑾州人同屬一族,不過是地域不同,外族感薄弱,對於瑾州人來說,對南夏人可要比阜澤人更熟悉,更有親切感,就像最初許多人不相信友邦變敵人一樣,現在許多人覺得瑾州融入南夏也沒什麼不妥當。尤其是先遭遇了“官場動亂”和“邊貿經濟危機”,人心離向;後又遭遇圍城,如果是攻城,有慘烈的戰爭有陣亡就有喪親刻骨的仇恨,那麼人民反抗意識會很強烈;圍城卻是最能瓦解人的意誌,經曆饑餓後,有食物就變得十分美好,“有吃的總比沒有的好,有吃的就好”這樣的心態指導下,人們隻求安逸溫飽。

隨著時間的推移,瑾州人越發把自己當成南夏的子民,恢複了尋常生活。和戰前唯一的不同就是因著前方戰事,信箋不通,同北麵斷了聯係,貨最北也就發到琨州了。但南貨依舊很有市場,而且沒有關稅,價格要便宜許多,於是部分批發商轉型成了零售商,而未轉型的也大抵變成了收了琨州、瑚州貨往南發。

無論如何,日子總要過下去。

年府的日子也在進行下去。

瑾州淪陷之後,城內年家就年諒一個主子爺,原來五老爺府上家奴並年壽堂寧遨以下,皆尊年諒為主,聽他差遣。五老爺府上有管家起初並不聽話,還想過找碴,卻是挨打的挨打,被攆的被攆,領教了六爺的狠心和厲害後,也都消停了。

五老爺的府邸是官邸,即前麵衙門後麵內宅,南夏占瑾州後,官員自然搬進相應衙門,官邸也都是要與南夏官員騰出來的。五老爺的家產年諒絲毫沒動,在城中租了一處庫房,讓寧遨、萬逸、龔械、韋楷四人共同監督,全部物什都挪了過去。

與家族斷了聯係,年諒的心態是複雜的,準備抗婚時,他已經做好了被家族放棄的心理準備了,所以實際上他並沒有很強烈的思家情緒,況且最後的家書寫了家裏的混亂局勢,他對於能不摻和其中還是十分慶幸,未嚐沒有些幸災樂禍坐山觀虎鬥的意思,現在遠了這些人,也算不得壞事。

但如大姐年諾所說,總有可看之人吧。他還是覺得自己沒能在祖父跟前盡孝,反而讓祖父惦念,實在是種罪過。

尤其,這天他坐在書房裏一遍一遍書寫給孩子想好的名字的時候,總想著當是祖父來起的,越發懷念起小時候祖父教他讀書的歲月。

他曾想過找馮友士去幫忙送消息,然哪裏還找得到,馮友士壓根沒留下過聯係方式。馮友士確不是南夏人,他找馮友士介紹他認識的南夏官員打聽馮的消息,卻是一無所獲。

斷了信的不止阜澤,玫州、瑀州也都聯係不上了,他有時候甚至想如果玫州也淪陷了就好了,他至少還可以和大姐在一起。現在,他又剩下自己一個人,沒有母親,沒有父親,沒有兄弟姐妹。

這話不對,他不是自己一人,他還有滿娘。他隻剩下滿娘。

不,也不對。他及時糾正自己的錯誤。他還有和滿娘的孩子。

他嘴角掛起笑意,繼續執筆反複在紙上勾勒名字。

那個小生命已經悄然長成,即將瓜熟蒂落。

清晨的陽光透進窗戶時,他又起身去問消息。二更天滿娘開始見紅陣痛,虧得穩婆一早找好,安排住在府裏了,就怕臨時抓瞎。府裏很快忙碌起來,他就被攆到書房。他開始書寫孩子的名字,試圖靜心下來,可壓根做不到,他不時盯著漏刻,一刻鍾去問一次。

寧遨妻子也趕過來幫忙了,不住的笑著勸他,六爺別急,女人生孩子急不得。別說一個時辰,三個時辰、三天也是有的。您聽著咱們信兒好了。

他勉強笑了笑,應了一聲,還是板不住跑去產房外看一看。

四個時辰過去了,孩子還沒出來。他不知怎的忽然有點兒懼意,拽著寧婆婆,低聲道,若有萬一,救滿娘。

寧婆婆先是一愣,隨即眼裏閃起晶瑩的光,笑道,六爺多慮了,真個無事。

但願無事。他回到書房繼續寫孩子的名字,卻突然頓住筆,他想,他應該抄佛經。

他甩下筆站起身往書架那邊去翻,他並不虔誠信佛,佛經塞在最角落裏,一時間也記不得哪一本經是保佑誕子順利的,翻了兩下,又躁了,哎,隨便什麼吧,保平安,保平安就行。

他剛拿著佛經轉過身,隱隱聽見嬰兒的啼哭聲,他愣在當地,以為自己幻聽,熬了整個晚上,一直緊張著,許是……他微晃了晃腦袋,還沒待偏頭仔細去聽,外麵就傳來嬉笑聲,有人高喊快與六爺報喜……

他二話不說,也顧不得恭敬神佛了,一把將尊貴的佛經撇到地上,大踏步奔了出去……

日出總是很快的,轉瞬太陽已經躥到半空,陽光也從書房窗邊一直挪移到書案上,掃過宣紙上那個被反複書寫的名字。

年熙。

熙者,光明,興盛,和樂,吉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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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完結了。大笑三聲。我真不容易。>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