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識的人中幾乎沒有誰能瞧得起待業青年鄭小寶,可鄭小寶也有他最瞧不起的人,誰?他老爸。老爸當年是誌願軍,赴朝參戰,受過傷,立過功,到六十年代複員,組織上征求他的分配意見,你說他要點什麼樣的工作不應該,偏說國家困難,不添麻煩了吧,隻想到生產隊趕輛馬車就知足了。鄭小寶的老爸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媳婦,結婚十多年才生出小寶,老婆卻得產後風死了,老鄭頭趕馬車,一手拿鞭子,另一隻手攬著小寶,直到把小寶拉扯大。可小寶不但不敬重他老爸,反嫌他無能:這馬車一直趕到人民公社解體,老鄭頭沒活幹了,幸虧政府同情他,給安排到軸承廠當門衛,老頭子好歹弄了間小平房,爺倆住著。那小寶書沒讀好,啥大學自然也不可能考上,待業吧。熬到二十九歲,他著急婚姻大事,忙著處對象。誰知這事越急越出岔頭,對象處了四十九個,光買電影票和請對方吃飯錢,就造進老爹一個萬戶去了,成沒成呢?瞎子踢毽——一個一個。鄭小寶心裏煩,沒事就衝他老爹發脾氣:你真正什麼不是,明明功臣,卻把到手的待遇扔掉,害得我現在到這地步,你耽誤抱孫子活該,可我的青春補償費跟哪個要去?
於是,鄭小寶不管他爹怎麼勸說,咬牙立下血誓:“這第五十個對象若是再談不成,我立即自殺。”
別說,就在他發完了恨第三天,一個偶然的機會,他通過搞傳銷認識了一個漂亮的姑娘。鄭小寶說自殺的話不過是折磨老爸,他哪有那份誌氣呀,因此格外小心,生怕處黃了。他不說對象的事兒,回家裝出跟老爸很親熱的樣子:“爸,咱家這房子有些擠了,您不能找單位給調大些的?現在都住樓了,哪有擠平房的?”老爸說:“你這話就不對了,平房沒人住,怎麼不扒掉呢。當年我們在朝鮮戰場上……”鄭小寶趕緊捂著耳朵開溜,他頂煩聽那些陳芝麻爛穀子。老爺子叫住他:“你甭瞞我,你是不是處上對象了?我給你倒房子就是。”
喲嗬,這麼順當?鄭小寶立刻把好消息告訴了對象龐月月。月月道:“說你傻,你真就腦子缺項。你老爸是不是看中哪個老太太了,想一走了之?那咱們結婚的經費找誰要去?”
一語驚醒夢中人。鄭小寶細心一偵察,果然,老頭子趁早練的機會,跟一個姓王的寡婦混得挺熱乎!鄭小寶喝上點酒,又衝老爸驢上了:“早練,你這是早戀!我一把牌沒和呢,你倒想連續坐莊,沒那麼好事!”
老爸眼淚在眼圈裏:“兒子呀,你別疑神疑鬼好不好?隻要你處上了對象,老爸砸鍋賣鐵,累斷脊梁抽筋賣骨髓,也得讓你把媳婦娶到家,那時,我再搬出去。”
老爸的許諾,馬上被月月貶得一錢不值:“他砸了鍋,還不是我們的鍋?什麼他憑著待遇不要,他是偷偷把國家的補助藏起來,準備貪汙了自己找老伴用,隻瞞著你個二百五!你不能讓他白白把錢帶給王寡婦。這樣吧,我馬上去認他這個老公爹。”
兒子終於領回個肯管他叫“爸”的姑娘了,可把老鄭頭喜歡得差點哭出聲來。喝了兩盅子兒媳敬的烈酒,老人家當場拍板:“趕快辦婚事,我老朋友多,借來錢,饑荒我頂著,隻要你們過得好,我就算對得住你死去的媽了。”
有老頭子這話,小寶跟龐月月就放了心。月月建議:“這可是他自己答應的,沒人逼他,說話就得算數,欠多少都由他借。”
兩個人商量,先上門認親。在婚宴上老人家答應了彩電、冰箱之類的家電全買之後,娘家爹又提出:“老親家,你家這叫白撿個大活人呀,三十六拜都拜過了,還差那一哆嗦嗎?現在結婚哪有不戴‘三金’的?鑽石的怨咱窮,不敢想,土老冒純金的怎麼也得對付上呀。”鄭小寶有生以來頭一回雙手舉過頭,敬老爸一杯酒:“爸,兒子感謝您救命之恩。”聽得老爺子糊塗呀:“我拉扯你,是做父親的責任。”“不。小時候早知道我活到這份上,不如您把我摔死才好;兒子是說,感謝您沒讓我因黃了這個對象而自殺。”老頭子覺出話裏的份量,一口幹了酒:“買,不就是金耳環、金項鏈、金戒指嗎?都買。款式你們定吧。”
看到老爺子給朋友打借條,欠了兩萬多的債務,小寶笑了:“夠那把老骨頭受的。”龐月月卻一撇嘴:“假象。那是裝給咱們看,騙取同情心。我搞傳銷時這把戲都玩膩了。你手軟就是成全了王寡婦。你拿腦子想想,這世上哪有不圖錢的女人,王寡婦能嫁他個欠下一屁股債務的幹巴老頭子?”
說得有理。老頭子如沒積蓄,那絕對借不出錢來,否則他鄭小寶怎麼連一塊錢都沒處借去?兩個年輕人絞盡腦汁,結婚的東西算到骨頭,連將來懷孕的胎教磁帶、小孩子的奶嘴都不漏掉,錢,自然是老漢拿。龐月月是個絕頂聰明的女子,她要東西並不一步到位,那樣怕老頭子承受不了,錢就難要,她的策略是新媳婦放屁——零擠,直到把東西置辦齊了,才提出結婚的轎車、婚宴等問題。老頭子總不能光買東西不舉行儀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