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裂縫,張學友的《地下情》(3 / 3)

主治醫生讓我們隨他出去。

弱汶坐在病房外的休息椅上。

來到主治醫生的診療室,我和劉彥分坐在桌子前麵的兩張椅子上。

“你們誰是病人的親戚?”主治醫生發問。

我和劉彥不約而同的搖搖頭,“都不是。”劉彥回答。

“顏她,嗯,病人她怎樣了?”劉彥急切的繼續問道。

“病人需要做一個手術,這是她以前病曆上寫明白的,但她一直沒有做。因為沒有進一步的檢查,所以我也隻能按著以往的記錄跟你們說。但從所看到的情況來看,現在和以前沒有什麼兩樣,也就是說,她必須要做一個胸腔的手術才能根治。剛才我問你們誰是病人的親戚,是因為隻有她本人或是她的親屬才有是否做這手術的決定權。你們能找到她的家人嗎?還是等她自己醒來在決定。”主治醫生一邊不時的無意識的點著頭,一邊交插著放於桌麵上的十指,一邊跟我們解釋說。

我自以為在這裏惟一了解顏的人,所以說道:“這裏沒有她的親戚,她是一個人住的,如果說家人也可能隻在長沙那裏。”我指指舊病曆上“長沙市人民醫院”的字樣。

“那你們能勸說她嗎?病曆上顯示,她並不配合手術的進程。嗯!老實說一點吧,要是真的進行手術,還是回廣州的大醫院比較好,因為這裏的胸腔手術醫師正在新老交替中,這手術有點難度。”主治醫生首次露出尷尬的表情,但很快回複了樂觀的笑容。

空調的室內開了一扇窗,夏風從窗中鑽了進來,“沙沙沙”的翻弄著桌上一切文件病曆,也包括了顏的新舊病曆。窗外同時傳來夜間小麻雀飛行的畫麵,還有其唱和的聲音。

在彼此沉默半晌之後,劉彥說話了,“醫生,你說男友的身份可以決定讓她進行手術嗎?”

主治醫生搖頭拒絕。

“或許等我勸勸她,但在和她一直的交流中,她都表達出刻意不進行手術的意思。甚至可以說她是在刻意求死。”我補充的說。

“刻意求死?”劉彥重複說,不解的神情。

所有人都緘口不語,這不是能醫與不能醫的問題,而是刻意求死的問題。

她何以這樣,我從來沒有為此而仔細的想過。我鑽進腦海深處,翻弄著記憶的頁麵,一頁一頁的翻弄,翻弄她日記中的頁麵,翻弄和她的能記起的言語交流,翻弄她的每一個表情和舉止,直至翻弄和她兩次接吻的情景而止。但始終無法找出其中緣由,反倒是越翻越亂,甚至乎把所有頁麵都弄破弄碎,不能複原。

“這些東西你們還是好好開解病人吧!事情總是往樂觀的方向發展。把握機會,應該還有三四個月時間折騰的。”主治醫生以樂觀的表情說。

“嗯!謝謝你,醫生。我們不打擾你了。我們會盡量勸說病人的。”劉彥點頭後說。

出了主治醫生的診療室,劉彥讓我和他到醫院外的空曠地方談些事情。這裏有幾棵榕樹,停著幾輛不同形狀的小汽車。

“你為什麼不和我早說顏她有這種病?”劉彥氣憤地說。

“我早跟你說了啊!就是星期一的事情。我說你不要跟她在一起,這是不適合的事情。當時我也說了,有些事情我不便說出來,讓你自己問顏的。我不知道你有沒有問了,還是問了她沒有說出原因來。”我厲聲回應,但也注意到壓低聲量。

“是嗎?”劉彥直勾勾的兩個字。

“現在後悔了嗎?你可以從中退出。就讓我來照顧她,雖然我和她什麼關係都不是,也不打算和她發展什麼關係。”我以為他心生後悔,此刻他在我印象中依然是一個花花公子,沒變,如舊。

“你別這麼看我。的確,在你眼中我以前是這麼的一個人,但現在不是,我不會退出的,我說過我喜歡她,難道就連這種小事情也可以讓我退出嗎?”劉彥激動了。

“好了,我們不要爭論這個了,我也希望你能用真情讓她自願動手術。”為了壓製他的情緒,我這麼說。

“想是這麼想,但一些因素會影響我行動的效果。”

“比如呢?”

“你!”

“我?”

“我知道她喜歡你,這個我控製不了,但你卻不能給她幸福,知道嗎?你不能。你有弱汶。專一是你的好處,但對她來說,我說的是顏,對她來說卻不是好事情。總之,她愛上了一個不愛她的人,這就是她痛苦所在。我希望你能做得決絕點,讓她死了這心。隻有這樣,她才能從痛苦中生存下來。”他一連串的說下來,沒有一絲停頓,讓人以為他毫不需要呼吸似的。

我無言以對,搜括不出任何言語回應,但事情是這麼簡單嗎?顯然不是。但我始終無法找到個中緣由來,何以刻意求死?

時間已經踏過8月中旬的一個星期日零晨,醫院大樓的窗口累了似的一眨一眨的合上眼,漸漸的隻剩下幾間房間的光亮,猶如睡眠中還在發夢的活躍著的腦細胞。

劉彥繼續激動的說:“剛才,就在剛才,在酒吧的時候,你和弱汶接吻的時候。她雙手一直緊緊的抓住我的右手,歇斯底裏的緊緊地抓祝那一刻我明白了,她是愛你的。但由此也證明你能夠多麼的傷害她,除非你傷害了弱汶,才可改變。”

我注視著他的眼睛,嚴肅的說:“那個遊戲是你特意設計讓我陷進去的?無論我輸或是贏,你真正想影響的是顏,是嗎?”

“是的。”劉彥毫不猶豫。

我不再言語,心中依然著惱。

劉彥的心氣平緩下來,柔聲說道:“好了。這些事情你自己好好想清楚吧!或許我是出於自私心,但正如從你說過的話語理解到的,她沒有從你身上找到活下來的理由。”

我點頭,冷笑著自己,“我知道怎樣做了。”

我和弱汶踏著街燈穿透樹蓬空隙而產生雜亂無章的光斑大路上,漸行漸遠離醫院。沉寂的零晨誰也沒有吭聲,各有各的想法。身旁店鋪的招牌仿如祠堂裏的神主牌,毫無精神的接受著前來祭拜的人們,而我們隻是經過,偶爾瞻仰一下其名諱而已。若果說厚實的步履聲是對它們的尊敬的話,那麼這正是頂禮膜拜的行徑。

我們無聲的走著,並且始終保持著半米的距離,無論前後左右,仿佛兩塊同性的磁石,相隔的那個距離永遠保持一致。弱汶的不悅神色令我難以猜度其所思所想,我不知道我離開他們到顏家裏的時候他們發生了什麼事情或是說了什麼話。但無論如何,從她的臉上,反映出了她必定知道一些事情,而無論是全部或是部分。而她所認知的,也無論是真實還是歪曲的,對我而言都是無可辯駁的,因為對於她,我的確是做了很不該的錯事。然而事情的發展並不在我掌握之中。這是我不敢和她說話的原因。本來尋覓什麼話題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但環境的變化使一些言語顯得多餘,而這時候惟一可以說的話題非上官顏之事莫屬,但我又怎能自投羅網呢?隻好緊閉雙唇,她不說,我也不敢說。緘口的靜默統治著這一刻。

夜裏還在營業的除了不眠不休的發廊,就是香火鼎盛的大排擋。這是一間離旅館不遠的大排擋,已是尾聲的時間,沒有多少人客,很多桌子上倒是杯盤狼藉,夥計們沒有來得及收拾,某些桌邊還滴著營養蜜汁滋潤著大地。

從離開醫院計算,將近二十分鍾的時間我們才說話,我說:“去吃點什麼。”

“嗯1弱汶吝嗇起語言來,或是還不習慣說話的環境,我以為還是別的原因。

看菜單、跟夥計說話點菜、等待,除此以外我隻是默默的看著路上還在行走的車,和無星無月的黑壓壓的夜空。旁桌的男子似是喝醉了酒,高聲呼喊,我漠然的看了看他又回到了弱汶的眼睛上。不像往常一般,多少年也不曾見過了,是帶有點幽怨的,她沒有說什麼,靜靜的看著我,眼瞳仿佛在轉動,但其實沒有一絲的變化,她的眼睛像是在說話。隻是我的感覺。

“能說一下你和上官顏的關係嗎?”弱汶終於說話了,而且直點主題。

我先吸一口氣,然後重重的呼出,同時感覺的神經移到腦際的中間,是感覺的神經,而非思想的東西,這期間我並沒有思考些什麼。我確認了腦袋的存在才回答她的問題,“認識了兩三個月左右的朋友,除了她知道我曾經是作家而要我幫她寫小說外,我們什麼關係也不是,而她成為我的下屬也與幫她寫小說有關。”

“看來不是那麼簡單吧?”

“除此之外,別無其他。”

“沒有接過吻嗎?”

我的心直近冰點,眼皮低垂下來,看著覓食的蒼蠅在青豆墨魚上匍匐前進也無動於衷。“這是誰跟你說的?”我知道這是無謂掙紮,但我卻是尋覓不出適合字句扭轉敗局。

“哼哼!你承認得倒是爽快。誰說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事情確實發生了。”毫不客氣。

“事情並不完全是你所聽到的和幻想到的那樣。”

“接吻是實事吧?”依然毫不客氣。

我沉默不語。

“這是默認嗎?”本來冷峻的麵孔忽然閃出淚光,但她的樣子還是強忍著的,不讓悲傷散發出來。“我對你一心一意,你竟然……”她用紙巾悟住鼻口,整個人癱瘓在椅子上,像是半點力氣也用盡一般,瞬間已然改變士氣。

“對不起,我讓你失望透頂了。”我承認,但所針對的不是對待上官顏的問題上,這話是我言無由衷的說出。“我,我的確曾經和她接吻了。”我探究不清為何我會說出這般直接的話,或許我的真實感情並不在上官顏這邊才予以承認,要不這樣,我大概是不會這麼說的。“那時我無法控製,我想每個男人都無法控製。或許我不應把所有男人都拉扯進來,但情況是我曾經有和她做愛的機會,但我拒絕了。當時我想到你,我不想有負於你,這是千真萬確的事情。你也應當知道我和你一起之後很少出去玩什麼的,我從根本上自己斷絕了認識其他女孩的機會。隻是這次……”

弱汶沒有等到我將要繼續的說話。

桌麵上的青豆墨魚和青口還是原封不動,隻有茶水和啤酒有所變化。我的肚子在咕咕作響,胃液在裏麵打著壁球,隱隱作痛。

“你的意思是她勾引你,而你表現的是正人君子的行為?”弱汶稍作精神,以為看到期望的樣子說。

“或許不應這麼形容,但情況確實如是。”

弱汶笑笑,淺淺的,苦苦的,“我盡可信你一次,但前提是你必須就此斷絕和她的一切關係,包括你們惟一非見麵不可的原因,斷絕給她寫小說。”

我默然,自己的左眼望著自己的鼻梁左側,讓時間靜待五秒後說:“我不能這樣。或許這才是對你最好的報答。但她是一個隻有半年性命的人,我不能對她殘忍。況且就此而說,我怎麼也不會對一個將要死去的人產生什麼感情。而給她寫小說則是我對她的承諾。”

“你不忍對她殘忍,那麼你就對我不殘忍了?難道要我看著你們這對接過吻的人天天見麵,聞著有她身上香水味兒的你的衣服跟你擁抱嗎?”弱汶有點激動的說,拿著紙巾的右手不斷的在空中不停小幅度的上下揮動。

“你不要這樣橫蠻無理好不好?她是一個垂死的人,我保證不跟她發生關係就是了,我保證……哎,算了。”我本想說“我保證愛你一生一世。”可惜已經不能理直氣壯的說出口。我已無力再說下去,心髒被張建怡、趙弱汶、上官顏三組中文漢字化成的絲線緊緊綁住紮實,不能為其他身體組織供給氧液血份。

“你說我橫蠻?”她已站起身來,“這是女人追求愛情的必要手段。”她已經離開原來位置,“你想清楚再來見我吧1她已經走離這一桌的範圍。

與此同時我立即道歉,可惜已然無效。我頹然而坐,麵前的蒼蠅毫無畏懼的繼續覓食,我與它幾近同類。